作者:周 勇文章来源:云南日报 更新时间:2004-8-2
60年来,史迪威公路这条在二战时期声名显赫的公路,一次次在人们的回忆中,在汗牛充栋的史料中“复活”。人们大都熟悉它的过去,然而对于它的现在,却几乎一无所知。这条穿过60年前被称为“死亡之地”的野人山的公路的末段,是史迪威公路上最为神秘的部分。
2004年3月24日,保山市友好代表团应邀出访缅甸克钦邦考察史迪威公路。时隔60年之后,我们终于有了一次触摸史迪威公路最为神秘的部分——德乃、胡康河谷、野人山、欣贝洋、班哨的机会。
密支那:大江边的城市
史迪威公路沿着槟榔江蜿蜒。道路上不时见到三五成群的山民,从装束上,你很难判断他们的国籍。中缅边境的山民们,频繁地来往于中国猴桥镇与缅甸克钦邦第一特区甘拜地,沿着当年的史迪威公路,赶街、购物或出售中国商品。
在经过了一个叫曼门的小镇之后,就开始进入丘陵地带。风景是越来越好,看不到田野和庄稼,到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起伏的森林、犹如甘蔗林那样的芦苇丛,这是史迪威公路最美丽的路段。一路上,可以看见牛车在史迪威公路上缓慢地行驶,铁皮箍住的巨大的车轮发出古老的响声。一家人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这样的情景,我曾在二战时期英美随军记者拍摄的照片上看到过。在通向克钦邦首府———密支那的史迪威公路上,一切仍然毫无变化地保存着。
沿途的摩托车多了起来,中国或日本制造的。偶尔也会有二战时的美式吉普驶过。这使史迪威公路呈现出一种历史与现实交织的景观。
柏油路是在接近密支那时出现的,是由中国一家公司帮助修筑的,也是密支那现在最好的柏油路。在经历了缅北丛林的摇晃之后,此时的柏油路令我们感到奢侈。
伊洛瓦底江在密支那的东面流淌,它的美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宽阔的江面让人有一种烟波浩淼的感觉。江上行驶的船犹如一片漂浮的树叶,平静的江水只有在机动船驶过时才会被打破,船尾激起高高的水花,使伊洛瓦底江充满了动感。
伊洛瓦底江最迷人的风景在黄昏时分,落日将江水染得金黄,远处的伊洛瓦底江大桥、夕阳下闪烁光芒的金色的塔顶、江边快乐地洗浴的人影。江边密支那最大的卧佛寺终日不绝于耳的诵经声,在宽阔的江面上,在芦苇丛上空萦绕,犹如天籁一般。所有一切都使这条缅甸的母亲河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温馨。
密支那机场在城的北边,飞机是那种可以乘坐40多人的前苏联飞机。机场前是杂乱的铺面,像一个嘈杂的集市。当年被中国驻印军占领的军用机场,已经成为密支那大学的校址。当年机场的跑道仍依稀可见,只是已经想象不出史料中记载的那种惨烈的场面。
密支那火车站是60多年前密支那战役最惨烈的地方。当年的密支那火车站早已在战火中夷为平地,此刻我看到的,是战后重建的,仍然是那种窄窄的米轨,可以抵达仰光、曼德勒。
在密支那,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它的华人学校———育成中学。据说这是全缅唯一的全日制华人寄宿学校。教师备课的房子叫“孔庙部”,据说原先是一座孔庙。校园里有一个不大的操场,有一个主席台,上方有一块巨大的用中文繁体书写的横匾“司令台”。司令台上并列着两张画像,一张是孙中山,另一张是孔子。我曾在育成中学高中部的教室外面听他们上课,一边是国文课,教师是一个身形肥胖戴眼镜的老人,闭着眼睛操着一口浓浓的腾冲话,摇头晃脑地讲授《孟子》;另一边是数学课,一个广东口音的老师在讲授三角函数。
育成中学的校钟是一个巨大的炮弹壳,极有可能是二战时的遗物,战争就以这样的方式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当晚,我们被告知,代表团此行最重要的行程:从德乃穿越野人山至缅印边界的班哨的考察搁浅,因为密支那军方要报缅甸中央政府批准。理由是上游涨水。缅方的翻译吴先生听说我们要去野人山,惊呼去不得,那里有野人。其实很多缅甸人对野人山和我们一样陌生,他们对野人山的叙述,充满了传说与演义的色彩,这使野人山变得更加神秘。
胡康河谷:在历史隧道中穿行
我们坐在伊洛瓦底江边无所事事地等待。没有人知道此次考察何时成行。北京时间上午10时,突然通知缅甸中央政府已经批下来了,立即动身。缅方派出两名军情局的工作人员陪同我们前往。史迪威公路最神秘的旅行就这样猝然开始。
从密支那到德乃有200千米,是史迪威公路最为平坦的部分。道路仍保持着史迪威公路最初的样子,路面坑洼不平,60年前筑路时的钢架桥仍在使用,桥身发黑。一路颠簸着向德乃小镇驶去,沿途的村落显得简陋而随意。
北京时间中午2时,在穿过一片美丽的沼泽地之后,抵达密支那辖区最边远的小镇———德乃。德乃是一个热闹的小镇,缅甸国旗在小镇上空飘扬,道路上停着很多车辆,有交警在指挥交通。街道边不时会有简陋、用木板拼装的电话亭。据说德乃镇有3万多人口,辖区面积有1.2万平方千米。它的行政区划类似于中国的县。
距德乃镇不远处是宽阔的德乃河。巨大的钢架桥是当年修路时建的。那是一种战争时期的桥梁,不用电焊,所有的接口都用巨大的螺帽旋紧。史迪威公路从密支那到缅印边境的班哨全程360千米,除21座桥梁被冲毁外,尚有147座桥梁仍在使用,它们都具有同样的风格,仿佛出自同一个工程师之手。德乃河上有一个繁忙的码头,河面上密密麻麻地停泊着被河水侵蚀得发黑的木船。此刻的德乃河犹如一个悠闲的河滨浴场,女人和孩子在河边游泳、洗浴,河中央有很多船只在张网捕鱼。
德乃之后,沿途的景象就变得蛮荒而原始了,眼前的一切和六十多年前中国远征军看到的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连绵不绝的野芭蕉林、野良姜、野生棕榈树林像是人工种植的,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使这一带成为地球上雨量最充沛的地方,所有的植物都在放肆地、毫无节制地生长。植被有四五米厚,上面是热带丛林里最常见的常绿阔叶林。丛林里不时会闪现一两间茅草房,有女人和孩子的脸在门缝里露出,又很快消失。我想象不出,当年溃败野人山的中国远征军,和从印度雷多反攻缅北的中国驻印军是如何穿过这片险恶的热带丛林的。然而,我被告知这里还不是野人山,它只是已经接近二战时赫赫有名的胡康河谷。
德望河是进入胡康河谷所遭遇的第一条大河,宽阔而平缓。筑路修建的桥梁早已被冲毁。在当地警方的指引下,车辆从浅水处驶过,那场面非常壮观,越野车像船一样在河面上轰鸣,四周激起巨大的水花。还是有一辆车在河中熄火,幸而终于又发动起来。
胡康河谷是一片开阔的盆地。缅甸西部的大河钦敦江源头德乃河、德望河、德庸河及无数小河穿流其间,河流与沼泽密布。1943年3月,号称“丛林师团”的日军18师团与从野人山一路反攻的中国驻印军在这一带激战。据载:胡康河谷大捷之后,河谷里到处是日军被打烂的坦克、大炮、汽车。如今这一带的沟谷里仍遗留着很多当年被炸毁的坦克和汽车。在史迪威公路上前行,你真的会有一种在历史隧道里穿行的感觉。
德庸河是一条令所有人望而生畏的河,下游河水汹涌,上游水深而平缓,没有一个驾驶员敢在这样的河里冒险。唯一的办法只有渡船过去。可是停泊在对岸的都是小木船,如何能承载庞大的越野车?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考察可能会被德庸河中断。幸而,与我们同行的缅甸军方人员找来了两条大船,捆在一起便可以将越野车渡到对岸。只是每次只能渡一辆。来回大约需要40分钟。至少在天黑前,我们无法全部通过德庸河。
河的对岸是一个克钦族村寨,从远处可以看到隐没在森林里的茅草房。我们的出现惊动了这里的居民,他们从茅草房里来到河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我忐忑地向茅草房走去。在寨子前面,我遇到一个背着孩子的克钦族少妇,一脸的温柔,无论用什么标准,她都应该是漂亮的,全然没有传说中野人的样子。我示意要为她拍照,她表情羞涩地转过身子。当她终于明白,我是要为她和孩子拍照时才微笑着转过身来。
在一间茅草房前,我看到一头野象,它的前腿被藤篾做成的脚铐箍住,再用一条很粗的铁链拴在树干上。我想这应该是一头被捕获的野象。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头被人驯服的野象。翻译告诉我,这一带驯养野象的人很多,白天都到森林干活去了,到晚上人们就骑着大象回家。从德乃过来的一路上,我没有发现缅北道路上最常见到的马匹,马在这里彻底消失了。
抵达欣贝洋时已是北京时间晚上10时。
欣贝洋是一个茅草构筑的嘈杂而热闹的小镇,与沿途所见的小镇的差别在于,它所有的茅草房都挤在一起,灯光从简陋的茅草房里透出,像一个建筑工地。整个小镇响彻着具有异域情调的印度音乐,不时有人从茅草房里出出进进,或密密麻麻地坐在街边的铺子里看录像、喝啤酒。密集的店铺首尾相连组成一个长长的“街子”,里面大多卖些日用杂货、药品之类。我看到中国广东生产的月饼、蛋黄派也陈列在店铺里。
晚上住在一家淘金者住的小旅馆里,居然是单间。每间只比床略宽,用纤维板隔开。床上铺一张草席,再铺上床单,还有一床潮湿而发臭的被子。这比原来想象的在野地里围着火堆、忍受热带丛林里蚂蟥和蚊虫的叮咬好多了。居然无人失眠。
野人山:封存了60年的记忆
通往班哨的史迪威公路沿途是最为荒凉的,道路的两边已经被杂草覆盖,只有中间的路面还裸露着。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使史迪威公路犹如一条阴暗的“隧道”。已经记不清到底趟过了多少条河流,裤子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路边是大片的野生芭蕉林,雾气从森林深处升起,使传说中令人悚然的野人山更加神秘且险象环生。公路两侧随处可见遗弃的中印油管、废弃的筑路机械、炸毁的军用车辆和依然立在野人山河流之上的钢架桥,60年前的历史依然以某种形式封存在野人山丛林里。
途中不时会遇见一些零星的行人,都是一些肤色黧黑背着背箩和长刀的山民,友好地向我们微笑。沿途有些草棚,那是供走路的山民歇脚或过夜的。
丛林中偶尔会有一两间茅草房,茅屋的四周是被火烧过的空地。一对夫妇和成群的孩子们,站在用树枝搭起的平台上多少有些警惕地注视着我们———一群在他们的家园里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在南拥河我们发现一个巨大的坑,那是野象洗澡时留下的。旁边还遗留着椰子般大小的象粪。抗战结束后,史迪威公路已经不再具有公路的含义,它更多的只是一条供人们步行的山道。从那时起,这里事实上是野象、老虎、豹子们的世界。
野人山令每个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蚂蟥,这种嗜血的热带丛林里的环节动物,使考察团所有成员的腿上瘢痕累累。
南拥是一个冷清的村落,它最“繁华”的地方只是几间茅草搭成的店铺。店铺里居然有昆明的鞋刷、官渡区的味精和广东的雨伞。
班哨位于一个山坡之上,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哨卡,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缅印界碑距班哨不远。史迪威公路真正的起点———印度的雷多距界碑还有20多千米。从山顶下来才发现每个人的脚上和裤子上都爬满了蚂蟥。
当晚又回到欣贝洋那间淘金者住的小旅馆里。夜里忽起大风,小旅馆在风中犹如船一样摇晃,又下起了雨,雨点重重地砸在木板上。
次日,过德庸河居然不用渡船,缅方用卡车在前面带路,于是所有车辆在缅方卡车的指引下直接从湍流中冲向对岸。行至河中央时河水淹没了引擎盖,河水灌到车里,越野车像一艘艘漏水的船。幸好没有一辆车熄火,全部冲到对岸。所有的人都欢呼不止。
天黑前终于回到密支那,感觉像回到天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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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公路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相继占领香港、菲律宾。1942年1月,日军又集结重兵于缅南及泰北地区,觊觎战时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滇缅公路。此后仰光陷落,这意味着中国成为与外界隔绝的“孤岛“。于是,修筑一条新的公路以保证中国抗日战场的物质供应就成为当时唯一的战略选择。
中印公路始于印度雷多,经密支那后分南北两线,南线经八莫、南坎到畹町与滇缅公路相连;北线越过伊洛瓦底江,经腾冲、龙陵与滇缅公路相接。因而中印公路是合并959.2千米的滇缅路、300多千米的保密公路、560多千米的雷多公路而成的,全长1800多千米。后被为史迪威公路。
通过滇緬公路的第一批货物
1938年8月31日,滇緬公路全线贯通,第一批通过滇緬公路运输的物资是前苏联援助中国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军火。1938年11月,英国轮船斯丹霍尔号在里海港口敖德萨装载了6000吨前苏联援华军火,但由于粤汉铁路己中断,法国殖民当快局又阻挠中国货物经越南转运中国,这艘轮船只好改变航线经大西洋、印度洋到仰光。民国政府的西南运输处在仰光还没有建立转运机构,只好由主任宋子良从香港迅速赶至仰光,月底轮船到达仰光,宋子良组织员工卸货入仓。这批货物又从仰光经伊洛瓦底压倒运至八莫,再雇佣缅甸印度的汽车运至中国。也有一部份军火从仰光经铁路运至八莫,再用汽车转运至中国。前苏联的这一批援华军火揭开了滇缅国际运输的序幕。
骡子拉铁路车辆
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中印公路是驰名世界、留芳史册的一条重要公路,曾于1945年1月28日由中美两国共同命名为“史迪威公路”。它有南北两线,包含了滇缅公路全线在内。人们有时也以中印公路或史迪威公路来称呼它的北线。那就是从印度列多经昭甘关、葡萄到缅甸密支那,由中缅边界经猴桥、古永、腾冲至保山接缅甸公路(其中密支那到保山段称保密公路)。这条公路由中、美、印等国军工民工共同修筑,动用了筑路机械和爆破技术,空运设备物资等先进技术,同时也使用大象扫除藤蔓树木来开路等当地传统技术。1944年9月保密公路国内段开工,1945年1月19日全线土路通车,美国军队卡车2辆、救济车1辆,于20日通过中缅边界,22日到达昆明,试车成功。2月2日至2月3日先后两批共120余辆汽车由印度驶抵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