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4/《再说长江》第十三集:水火山城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20多年前,李曦11岁,是重庆少年体校的学生。作为居住在长江大桥边的孩子,在重庆这座当时唯一的跨江大桥上晨跑是他每天的功课。意外中,当时的情形成为《话说长江》中的这段珍贵影像。

20多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重庆南岸区的长江边,儿时在大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

这是李曦生活的城市,一座以山水作为悬念的城市。城市的厚重历史在这千回百转间,留下3000年的岁月年轮和眼前这座繁华都市。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20多年后,李曦在重庆市中心的一家图文广告公司就职。作为测绘局下属的广告公司,它的工作内容与新重庆的行政区划密切相关,李曦的工作就是根据迅速变化的重庆主城区和郊区的经济、交通和旅游点制作出最新的地图来。

李曦:1982年这张图当时只有渝中区渝中半岛这一块,像南岸区大概就只有边上这一点。1989年的图就不一样了,像南岸五小区这些全部都出来了。最近,2005年,整个这一块,就感觉目前的这个图都装不下了。

1997年,重庆成为中国的第四个直辖市。之后,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8年后的重庆,城市以每年25平方千米的速度迅速扩展,人口以每年40到60万的速度向城市化过渡,现在的重庆是另三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今天,这座城市仍然以两条古老的江流作为记忆方式。山谷是它的屏障,长江、嘉陵江两江环绕。自西往东,群山连绵起伏,一望无尽。特殊的地理带来火热的气候,被气象学家称为“火炉”和“热岛”。自古以来,山谷和急流不仅蒸腾出火一般的酷热,也聚集住了千百年来重庆人的血性和胆气。奇特的环境形成了人与城市的性格历史:刚猛迅疾却又极具韧性,这是一座水火相生的城市。

许多人相信,重庆的种种禀性和表情都来自于四周的大山大水,偏偏在这种粗犷中,却又生出另一种动人的传奇。今天,它被称为美女之城。

时尚女性:给我弄时尚的那种,我想了一下,比如这样的卷发,上面这里头发削一点点,然后戴一个小花冠……我就不弄那种传统的(装束)嘛,又不是传统的那种古典美女,还是把我弄时尚一点。

2005年,重庆解放碑。

除了美丽的容貌和身姿,这些年轻女子还拥有来自城市历史深处的神秘。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重庆的年轻女性有很多机会自由选择生活与职业。因为大多天生丽质,个性张扬,她们中的不少人都选择了色彩鲜艳的自我表达方式。这个以一座纪念碑为主体的城市中心,被层出不穷的现代建筑簇拥着。它有着现代大都市所有的表情和内容,商贸云集,繁华时尚。许多年轻一代的重庆人并不知道,这座今天被称为“解放碑”的纪念碑曾拥有的另一个名字——“精神堡垒”。在它的背后,是一座铁血而悲壮的重庆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这座中国西南部的小城,正在承受世界上最残酷的空中打击。然而,奇迹般的,它竟然成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最后的都城。人们在空袭的炮火中竖起这座堡垒,以示他们的信心和坚定。战争中,它支撑着全中国人的生存信念和抗争精神。

关于战时的重庆,历史将一个名叫卢作孚的重庆人铭记下来。1939 年至1942年,卢作孚的家族船队在日机的轰炸中越过三峡,为抗战首都抢运了几乎所有的物资和大量移民。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公司几乎损失殆尽,却从川江上运来一座新的城市。从1937年开始,中国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机构几乎都迁到了重庆,重庆千百年未变的城市格局迅速由市中心的半岛向长江南北两岸扩展。

八年抗战中,依据神奇的地形和超乎想象的韧劲,重庆创造了最为悲壮的历史奇迹——“绝地再生”!

历史上,这是一座3000余年前由来自长江中游的武士和军人建筑的城市。地势奇绝,民风骁勇,曾屡屡演绎战争奇迹。60多年前,飞临重庆上空的日军面对着这座他们在侵华战争中无法靠近的中国城市,只能将一串串炸弹投向浓雾下的神秘之地。

尹明善:弹痕累累,当时的川盐银行,现在叫重庆饭店,墙壁上像碟子那么大的弹坑,机关炮的弹坑还在。那个顶楼被炸了一半。所以,日本人的轰炸,他们的炮弹、炸弹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尹明善于1938年出生在战火中的重庆,到今天,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68年。作为一个68岁的老人,尹明善的个体生命见证了重庆最为重要的两段历史:从1938年开始的重庆大轰炸到1997年的重庆直辖,这是一座城市的生死裂变与脱胎换骨。时间上,刚好接近中国传统历法中又一个甲子年。

1982年,中央电视台在《话说长江》中,拍下了当时的重庆城。除了抗战时期留下的那些黑白影像,这是重庆城在它的历史中被人用彩色活动影像第一次完整、系统地记录下来。人们在影片中看到的这座英雄之城,坐落于长江上游特有的山地中,街市、道路、房子奇迹般地镶嵌在难以开凿的坚硬山岩间,四周弥漫着来自亘古的雾气,人物带着地域和祖先赋与他们的表情和姿态。这一年,尹明善44岁。

尹明善(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要么爬山,要么涉水,从小就爬坡上坎。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当我们在两岁、三岁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梯坎上爬上爬下,没有平原上那么优越,他们走起路来没那么难,十来岁就可以骑自行车,可以跑得很快,我们这里全靠两条腿。重庆人的打拼精神,我想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这种山城,这种江城,还有那些码头工人、搬运工人遗留给我们的。

1982年,重庆人卢作孚当年从川江上运来的工厂,已在重庆扎下根来,一些战时的兵工厂在近半个世纪的变革中开始转型,它们带来中国摩托车工业的狂潮,这股潮流后来孕育出新的城市英雄。

10年后的1992年,尹明善靠微薄的资金办起了只有9个人的企业。此时,他已经54岁。凭着一股韧劲,敲敲打打中,尹明善竟然生产出了中国自己的摩托车发动机,由此带来事业的转机。

10余年后,尹明善已经传奇般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型企业——力帆集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企业之一,拥有数十亿元的年销售额和世界范围内的市场与工厂。对于已经68岁的尹明善来说,生活永远都只是开始。今天,他已开发出自己的新型汽车产品。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这是尹明善眼中的重庆,一座个性强悍的城市。60多年中,它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变和不变。巨变仅在瞬间,不变的则是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

苏兴蓉(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这种好些,真的这种好些,我还是认得货的。闻起来气味都不一般,你如果吃的话,随便吃一颗都是麻的,但是这个绝对要闻起来很香才行。

58岁的苏兴蓉是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板。虽然已是企业的董事长,她仍然保持着亲自到市场选购原料的习惯。1997年以前,苏兴蓉的火锅店只是小本经营,重庆直辖后,城市和客源的发展使她一下子拥有了5家大型火锅酒楼和全国的200多家连锁店。

火锅是源于重庆的一种美食,它的主料是辣椒、花椒、姜蒜、牛油一类的猛料,主食为牛和猪的下水,辛辣火爆。它最初并不是美食,而是旧时的船夫舵工们与风浪搏斗时壮行的食物。或许是因为带着历史地域和重庆人的性情,它在这里历久不衰,到今天,已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产业。

向文利(苏兴蓉女儿):这里就是我们1997年过后才开的一家店,开的一家老店。

在苏家,做火锅生意是一个传统。女儿向文利继承了母亲独到的调制火锅的手艺和经营方法。

尽管生意已做得很大,母女俩仍然时常亲自动手调制火锅,这是苏家传统的手艺。

除了经营自家的火锅酒楼,苏兴蓉要做的另一件事是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1992年,从工厂下岗的苏兴蓉重拾祖传的火锅手艺时,只有摆在街边的几张桌椅。9年前,生意日渐红火的苏兴蓉开始义务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她希望苏家的传统手艺能给更多的求职者带来另一种生活。今天,仅在重庆主城区,就有1万多家火锅店,这些来自重庆民间的食物在新的城市中被赋予更丰富的表情,但永远不变的仍是那种令外地人惊叹的麻辣生猛。

向文利:当时我外公家在磁器口住,重庆除了一个朝天门水码头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磁器口水码头。

我外公当时是一个经营船运的老板,他看到那些船夫用海椒、花椒混煮一锅,然后把牛的下水煮在里面吃,我外公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觉得闻起来好香,吃起来又好吃,而且这火锅很张扬,大家都在里面夹菜。我外公当时就在磁器口开了一个“苏氏火锅”,或者叫“苏氏老火锅”。我们家里面可能有这种遗传基因,祖祖辈辈都会做吃的,后来我外公的手艺就传给了我母亲。

距离嘉陵江边的磁器口水码头不足10千米,就是重庆著名的朝天门古码头。嘉陵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这是重庆火锅最早的发源地。自古以来,朝天门码头就是船桅林立、商旅络绎不绝之地,是古时沿江17道城门中最繁华的地方。作为重庆城的地标式地段,它在抗日战争中也曾遭到日军飞机的毁灭性轰炸。

2005年7月,朝天门的标志性古建筑湖广会馆正处在紧张的修复中。仿佛有神灵的护佑,抗战时期,它在日机地毯式的轰炸中幸存下来。会馆为来自湖广两地的移民和商贾所建,保留下来的木雕描述了他们到来的情形。自清代到抗战时期,这里都是移民聚集的场所,它印证着重庆城市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座移民的城市。

某种程度上,两条江河与山川地貌对重庆人坚韧性格的塑造甚于由此而生的刚猛和霸气。除了抗战中的超常承受力外,在被写入世界战争史的一次古代战争中,重庆人坚守孤城竟达36年之久。20世纪80年代的重庆,人们以他们一贯的方式生活着——忙碌、亲和、富于人情味。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城市已聚集了火山爆发般的力量,以至于一个新城市的出现竟带着海市蜃楼般的魔幻色彩。

历史的真实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重庆已由一个川东的军政中心,逐渐过渡为长江上游的经济中心。由于抗战后方和新中国建设时期工业基地留下的基础,工业迅速成为重庆经济的主体。20世纪80年代,城市所处的发达的东部和资源富集的西部间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区位优势显露无遗,地理位置带给重庆新的优势。

重庆于19世纪末开埠,川江的通航使西方文化在100多年前就已来到这里。当年的西方人多选择在长江南岸修建他们的会所,这一切奇迹般的与对岸的古老码头和会馆遥相呼应。当年的西方建筑物,仍保留在长江南岸滨江路的一端,它已被改造成为一个风格浪漫的酒吧。从酒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江对面重庆最古老的码头朝天门,点点灯火随着脚下的长江东去。

新年到来前,重庆铜梁县高楼镇的农民周生全父子开始忙碌起来。

在重庆铜梁县农村,不少农民都有这手祖传的手艺——扎制长龙,在当地,这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长龙通常在重大节庆时进行表演,表演时要与飞溅的铁水辉映起来,被称为“火龙”。记忆中,周生全扎过的最大一条龙是在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时,那是一条50多米的长龙。

李曦习惯用“奔跑”来形容他今天的生活,以及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这是一个20年前他难以想象的奇迹般的城市。20年后,李曦生活在中国面积最大的直辖市中。(编导:王影/摄影: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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