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4/《再说长江》第二十九集:发现古镇

今天,地处苏州昆山的周庄早已成为评论家笔下“完整地保留了中国江南水乡风貌”的一个范本。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证了古镇900多年的历史。

这张照片,记录了江南水乡两座相连的石桥,当地人叫做双桥。20年前,画家陈逸飞创作了油画《故乡的记忆》。1985年,哈默博士把他收藏的这幅油画作为礼物送给了邓小平。从此,周庄因为双桥而名扬天下。

今天,地处苏州昆山的周庄早已成为评论家笔下“完整地保留了中国江南水乡风貌”的一个范本。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证了古镇900多年的历史。

周庄,全镇面积2.47平方千米,镇北部的急水港是联系江苏、浙江、安徽、江西4省的通道,据《周庄县志》记载,明代时,因为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到来,周庄逐渐成为一个繁华的集镇。

198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上海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阮仪三来到了周庄,古镇早已在繁华远去的岁月中寂静了很多年,因为没有公路与外界相通,曾经发达的水路,反而阻隔了周庄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当阮仪三费了一天的周折从上海来到周庄时,古镇已经沉睡在夜色中。

阮仪三教授当时在这里拍摄的照片,可以帮助人们想象20年前周庄的模样,孤岛一样的周庄,宁静而质朴。

阮仪三(上海同济大学教授):那个时候住宿很便宜,八毛钱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来了,看见满街全是炊烟,家家生炉子。小河上已经开始有人卖东西,卖菜了。当时这个镇还完全是农业镇,农民扛着生产工具,人要摇小船出去,是那样一个小镇。

在到周庄之前,阮仪三已经去过不少江南古镇阐述他的古城保护理念,但那时侯的长江三角洲刚刚开始发展乡镇企业,建工厂需要用地,急于致富的人们没有理会阮仪三的喋喋不休。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周庄接纳了阮仪三。

20年前的阮仪三也是这样背着相机来找镇里安排给他的联络员——文化站站长庄春地。

一年多后,年轻而热心的文化站站长惊讶地看到,他生长和熟悉的周庄出现在了一张图纸上。

1985年和1986年,阮仪三用两个暑假的时间,带着同济大学建筑系的四五十个学生,仔细勘察了周庄全镇,回到学校后,根据实际测绘的数据,把周庄的每条河流、每座古桥、每幢房子都画了下来。这也许是人们能够看到的、历史上最完整的记录周庄全貌的图纸了。庄春地看到这张周庄镇状况图时,才似乎明白了阮仪三所说的“要给周庄做一个完整的规划”是什么意思了。

庄春地(原周庄镇镇长):当时“规划”这两个字,真的是一个新的名词。就是说要做一个规划,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规划”。“策划”我有一点知道,“规划”两个字不知道。后来知道所谓的“规划”,按照当时的概念就是说,比如说一个城市、一个乡镇,要整个做一个保护、发展的策划文本就叫“规划”。

几个月后,庄春地又看到了阮仪三带来的另外一张图纸——周庄发展规划图,看起来要比那张周庄现状图简单许多:3个圆圈,划定了周庄老区、新区和工业区的位置,其中0.47平方千米的老城区,是规划中的古城保护区。

就是因为有了那张规划图,20年来,周庄所有的工业建设都止步于古城区之外,周庄古城得以保全。

阮仪三和年轻的文化站站长庄春地的相识相知,使周庄人对自己的家乡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周庄古城区内有许多建筑因为年久失修面临坍塌,曾经为周庄带来过繁华的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家——沈厅,是一个占地2000多平方米、有100多间房屋的大宅院。当时,居然已经找不到一扇完整的门窗和一块完整的瓦片。

1986年,庄春地向省文化厅申请到2万元钱,买下破败的沈厅开始维修。

为了确认沈厅门窗的格式,庄春地根据沈厅建造的年代在全镇民居中寻找,终于,在与沈厅一墙之隔的人家里,找到了与沈厅修建于同时代的海棠花图案的木窗花。

朱玉芬(周庄镇居民):全部都是书房的窗户,这些都是读书的书房,全部是装书的。我们的房子真的老,这个窗户两百多年了,就是原来的,没有换过。

整整一个冬天,庄春地找来附近农村的老木匠,依照发现的“海棠花”窗户格式,完成了沈厅所有门窗的修补。

庄春地:你看这个窗户的印子都有,下面没有,上面有,这样就可以算得出来,这里有几扇窗。后来我们还知道,这个距离小,就是有4扇,那边就有6扇,中间开口就会大一点。一般排列是四、六、四。

当春天到来时,沈厅终于全部修复完成了。

这座唤醒了周庄繁华的双桥,由始建于明代的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组成,桥面一竖一横,桥洞一方一圆,因为连在一起的样子很像古时候的钥匙,也被叫做钥匙桥。每天,周庄人都会走过这两座桥。1999年,对于双桥的维修,专家们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案。

庄春地:一个方案就是把这个桥全部拆掉,还原成原来桥的样子。但是就不搞倾斜的了,把它搞成站起来的样子。另外一个方案就是做成还是倾斜的,桥的里面主体必须要改变,支撑力要改变。

修旧如旧的方案获得通过。施工人员把整座桥梁拆掉,给每块石头编号,然后完全按照双桥拆除前向南倾斜的角度修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双桥,再把每一块石条贴回桥身。半年后,外表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却又重新坚固起来的双桥出现在人们眼前。

那一年,100多万游客走过了双桥。

2005年,周庄的游客人次达到260万,旅游收入7.8亿元,镇上600多家陆续开起来的店铺给周庄人带来了好收入。曾经“轿从门前过、船自家中行”的景象,又重新出现在张厅。只是,今天看到这种景象的,不再仅仅是张家人。

双桥往南100多米的富安桥,建在沈厅门口,它的位置在周庄镇中心。富安桥,是今天江南水乡唯一幸存的桥楼合一的建筑,桥头的4个桥楼维修前是破败的理发店和中药铺,1988年成为4家隔窗相望的餐馆。游客可以一边饮酒吃饭,一边看着小船从脚下慢慢划过。

从富安桥到双桥短短100米水路,是周庄最经典的水乡风光。

明清时期,是江南市镇发展繁荣的时期。由于太湖之水顺东南流淌形成的水乡泽国,千百年来孕育出一个个依水而居、因水而富的江南市镇,在周庄领先开发旅游10年后,一个个沉睡中的江南古镇被陆续唤醒了。

百间房,也许是现存的、最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建筑。明代,浙江湖州南浔镇一个名叫董份的人科举考试一路高中,中了举人又中进士,做官一直做到了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他晚年回到故乡后,在南浔镇老运河东西两岸,建造了100多间门面房屋,叫做“百间房”。

百间房的建筑格局,已不同于周庄为代表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典型,这里的河道更为宽阔,石桥也更加高大了。

现在住在百间房里的,大都还是南浔古镇的原住民,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和当年的董家有关系。

百间房的居民靠沿河修建的雨棚户户相连,依旧过着他们忙碌而悠然的日子。

在古镇另一边,南浔大户人家的宅子,却是另一番景象。高高的马头墙、深深的庭院,显示出主人身份的与众不同。

1994年初,南浔古镇计划修复的第一个宅院是张静江故居。

张静江在南浔是一位传奇人物:这位著名的湖州商人,他曾经多次倾囊而出,捐赠大额银两资助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起义。

当地人用动物的体积和数量来比喻镇上的大户人家——“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张家就是四象之一。19世纪的90年代,清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7000万两白银,而南浔四象的财富总和就有8000万两白银之巨,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他们财富积累的源泉,来自南浔镇的辑里村。

1852年,在英国伦敦举行的第一届世界博览会上,辑里湖丝获得金奖。一条长湖申航道连通了南浔和上海,包括辑里丝在内的湖州丝业,几乎都被南浔镇丝商代理。

上海海关的统计数据显示,从1843年到1848年这5年时间,上海码头出口的蚕丝,有一半来自南浔,而清朝皇室成员的服装,也都指明要用湖丝织造。这一时间发达起来的湖州丝商,在家乡南浔修起了一座比一座更宏大的宅院。“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就是这些大宅院的主人。

沧海桑田,南浔高墙深院里的人家渐渐淡出了历史,当古镇的价值开始被南浔人重新认识的时候,在百间房出生并生活了60多年的南浔中学退休教师沈嘉允,被南浔镇请来主持大宅院的修复。

从此,南浔每一所大宅院的故事都被沈嘉允仔细挖掘,他要从这些故事里找到修复这些宅院的依据和途径。

站在张静江的宅院里,沈嘉允努力回忆着小时侯偷偷溜进这座大宅院时看到的情形。

根据依稀残存的印象和老屋里的遗迹,沈嘉允绘制出了大宅正厅“尊德堂”的修复设计图纸。

沈嘉允(湖州市南浔古建筑保护专家):这在我们江南来说叫屏门,但是这些屏门(当时)都已经被拆掉了、没有了。有的地方被砖墙取代了,包括二厅里面的门窗也没有了。因为这个地方被工厂用作仓库,用的时候不方便,就把它全部拿掉,用砖砌起来。

距离张静江家一千米外,是他堂兄张石铭的宅院,南浔古镇真正意义上完整修复的民居,是这座占地5000多平方米的巨大宅院。

当年沈嘉允站在大院里,无论从前往后看,还是从后往前看,几千平方米的宅院通透得一览无余。

就是在这一览无余之中,沈嘉允却看到了丰富而又神秘的韵涵。

1996年10月,一个星期天,正在沈嘉允为张石铭宅院的修复苦苦思考的时候,他的家里意外地来了一群法国游客,沈嘉允热情接待了他们,并请他们到即将开始修复工程的张石铭的宅院参观。当来到后院二楼张石铭母亲的卧室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或许,秘密的揭开往往缘于巧合。

沈嘉允:他们说,这是我们法国的。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然后他们感到很新奇,问了个问题。他们说,你们这么个小镇,怎么会有法国的东西。因为这在他们的眼里好像是不可思议的。这只是一个小镇,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东西是他们国家早期的东西。

两个多月后,这些法国朋友回国给沈嘉允写来一封信,谈到他们在法国国家博物馆找到了用这种工艺制造的玻璃,只有7块,据说这种玻璃的制作工艺在法国已经失传。

沈嘉允:我们从这个图案描绘的手法来看,都是我们中国非常传统的一种花卉图案。所以从这点判断,他是在中国叫一些名画家画好画之后,再拿到法国去定做的。所以这样来说,一个图案就是一块玻璃,或者说世界上也就这么一块玻璃。

发现还不止这些,在张石铭宅院的最后一进房子,一块彩色地砖再次让那些法国人眼前一亮。

沈嘉允:当时他们很兴奋,不顾一切地趴下去,用口袋里雪白的手帕,喷了香水的手帕,把上面的东西擦掉。一看就说,是我们法国的,法国的,马上就摄影。这个情形我看了确实很感动。后来他们说,像这种风景油画地砖,在国外也是非常珍贵的。

根据这块彩色地砖的位置和旁边的烟道,沈嘉允推断出,这里曾经有一个西式壁炉。还是法国朋友帮忙,给沈嘉允寄来了壁炉用具图。

当壁炉和整个大厅修复完成后,南浔古镇张石铭家曾经拥有的一座华丽西式跳舞厅的面貌完整地呈现出来。在许多中国人还梳着长辫、裹着小脚的年代,这家主人华尔兹的舞步,已经在法国马赛克地砖上踏出了悠扬的节拍。

舞厅外,小院的风景中西合璧:罗马柱、红砖墙掩映在广玉兰的树影里,欧式小楼的顶部,是铺了青瓦的中式屋顶。也许是长袍马褂已经不能适应南浔大户交游广阔的见识,也许是东方的内敛思想还不能完全接受西洋文化的张扬,从院子外面看,高高的马头墙挡住了院子里所有的西洋风景。

小莲庄,是南浔“四象”首富刘家在清朝光绪年间建造的园林式宅院,主人在荷花池边建了西式的小姐楼,也立下了家族的牌楼。

当他们经营的丝绸从家门口的河道用小船运到上海,又从上海装上大船沿长江入海的时候,故乡的这些宅院,已成为他们来去匆匆的客栈了,甚至他们的后代,都没能守住祖先的这份家业。曾经富可敌国的南浔丝商,在社会动荡的潮水中,成为一叶扁舟,但是他们建造的另一个精神家园却存留到了今天。

在南浔古镇,有一座历经战火和动荡的岁月而毫发未损的建筑——嘉业藏书楼。

刘家后人刘乘干用22年时间,花费12万两白银建起的江南最大藏书楼,上万本宋、明、清刊本、刻本和地方志保存完好。

这些珍贵的藏本后来大多数被收藏在了中国的各大图书馆,一部分还留在南浔的藏书楼中。

江南古镇河港交叉,临水成街,造型各异的石拱桥把古镇的水与路融为一体。

近20年来,在这些延续了千百年的古镇濒临消失的最后时刻,是阮仪三这样的学者奔走呼吁,是庄春地这样的当地官员全力推动,还有更多像沈嘉允一样成长在古镇的民间保护者,使今天的人有机会看到江南古镇珍贵的历史,发现古镇巨大的财富。

当旧日的江南古镇成为今天长江下游文化景观的时候,周庄每年的游客量已经达到了200多万人次。

面对每天6000人次的游客量,周庄镇政府邀请来了阮仪三教授,还请来镇上的居民、商户和游客代表,商议能否通过适度开放夜游来分散部分游客。

对周庄人来说,20年来,周庄在长江三角洲的高速发展中保存了下来,今日,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中周庄不应被湮没。

江南古镇是我们对故乡,对长江不该消逝的见证。(编导:杨海莉/摄影:朱奕 陈林聪 何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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