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23/见智见仁明义士

说到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有一个外国人是必须提及的,那就是加拿大人明义士。

明义士1885年2月23日生于加拿大,原名叫孟席斯·詹姆斯·梅隆[MENZIES.JAMES MELLON]。大学毕业以后,他到神学院进修。1910年,接受加拿大教会授予的牧师职务,他来到中国河南省北部地区传教。最初他在武安,后来就来到安阳。

那时,安阳的洋教堂在北门外。孟席斯对中国文化有着一种特别的兴趣,为了表示他的虔诚,他甚至把名字也改得带有中国味儿,取其谐音,叫做明义士。明义士到中国好几年了,汉语也基本上掌握了。他平时除了处理教会的一些日常事务外,还喜欢到外面走走。听说安阳出土了甲骨文字,本来就对中国文化倍感兴趣的明义士就到处打听。

那时候,各地的古董商时常往安阳跑。一天,明义士在老城街上遇到了他以前认识的一位老朋友,就拉住要问个究竟。看看老朋友不想说的样子,明义士便把他邀到了街边一个小酒馆里。一来二去的,老朋友三杯酒进肚,话匣子就打开了。禁不住明义士的再三追问,老朋友终于附在明义士耳边悄悄地说出了他急于想知道的”机密”。

一出酒馆儿,明义士就打算直奔那人指点的小屯村。走到半道上,他停住脚步一想,不对,我就这么西装革履地去,中国老百姓一看,一个洋教士来了,能行吗?这么一想,他又回来了。不过,他没有进教堂,而是又回到老城大街上。明义士溜溜达达地,像没事儿一样走来走去的。他要干吗,原来是想找一家旧衣行。那时候年景不好,旧衣行倒是红火。到了旧衣行,明义士抬脚就进。老板一看就觉得好笑:你一个洋教士,到这儿有什么事呢!他原以为这位洋人只是看看热闹而已,谁知道明义士却一本正经地从挂着的旧衣服里挑拣去了。不一会儿,他选中了一身浅灰色对襟粗布衣裤,也没向老板问价,就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圆,当啷一声扔到了柜台上。老板一惊,便拉开抽屉去找零钱,谁知,那明义士早已扬长而去了。

明义士到了教堂,直奔卧室,连一口气也没顾得上喘,就马上换衣服。明义士是个大高个,一身旧衣服往身上这么一穿,就别提有多滑稽了。对着镜子一看,上边露着半截胳膊,下边露着半条腿。已经是春天了,反正也不是很冷了。明义士又随手拿起一顶毡帽,扣在头上,就直奔小屯而去。

教堂离小屯有三四里地,一出门,他骑上一匹老白马,得儿得儿地就奔西北方向去了。沿着小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洹河边上。洹河是发源于太行山的一条古老的河流。它自西向东,浩浩荡荡,流过了豫北平原,浇灌着两岸数以万顷的土地。雨量充沛的季节,洹河上还开着漕运。安阳西部有几个规模不大的煤窑,煤质挺好,那儿出的白煤很受城里人喜欢。西部山区的煤由木船载着,沿着洹河曲曲弯弯地流到卫河里,可以直达天津。

就在洹河那个小小的河套里,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名叫小屯。问明了方位,他径直奔小屯而去。他似乎对这儿已经非常熟悉了,绕过村口一座破旧的五圣祠,拐了一个弯,他折向北地去了。已经开春了,一家家的农民在翻整土地,以备种植棉花。沿袭了几千年的刀耕火种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张祖宗留下来的木犁,一个人在后面扶着,前面拉着的是牛、驴、甚至是人。太阳下面,三三两两的孩子?着篮子,在村头地边的柳树上采柳叶儿,以度饥馑的春荒。

明义士从这老瘦马上下来,自己在地边上寻摸着。远远看见一个高个子在地边上找东西,几个孩子跑过来。走近了一瞅,怎么是个穿着中国衣服的外国人呢?孩子们有点害怕,扭头就想跑。明义士站起身来,笑着说:”孩子们别跑,我又不是魔鬼!”小孩子一看,怎么?是一位会讲中国话的高鼻子!都好奇地围过来:”你要找什么东西?””你丢了东西吗?”明义士摇着脑袋说:”NO,没有没有!””那你寻来寻去地干什么呢?”明义士说:”我,要找骨头片子,你们知道吗?”一个低个子说:”那东西地里有,我们找着能卖钱呢!”明义士紧追不舍地问:”哪块地里有呢?”小个子说:”哪片地里都有!”

一听说地里有,明义士来了劲头,三步就窜进了路旁的一块地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大声惊呼起来:”那是我家的地,踩坏了棉花你赔!”一听说让他赔钱,明义士开窍了:小朋友,现在我们玩一个游戏。说着他掏出一把铜钱来:”谁帮我找到骨头片子,我就给谁钱!”这一下,孩子们怔住了。片刻之后,他们一溜小跑地回家了。

后来,明义士来得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明义士又到设在安阳老城鼓楼上的图书馆里,找到一本《彰德府志》,认真地翻了两遍。他不仅知道了这里就是殷朝武乙之故都,而且也知道,是北京一个名叫王懿荣的大学问家最先识得了甲骨文。原来,坐井观天的明义士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了解甲骨文的老外呢。闹了半天,在他之前,就有在山东的洋人COWLING及F·H·CHAHANT已经在往国外盗卖甲骨片了。然而,令明义士感到一丝慰藉的是,这些老外都不知道甲骨文是出自何处的。CHAHANT一直以为甲骨文出自朝歌的比干墓中。为此,明义士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若夫以科学兴趣考察殷墟遗迹者,中外之考古家,实自余始。余一人独乘老白马,徘徊于此故墟者久矣。虽《殷墟书契》之著名作者罗振玉亦始于近年至故墟一二次而已。而其时刘铁云方印行其藏龟于上海。”

明义士很快弄到了不少甲骨。入夜,他在灯下细细地清除甲骨片上的泥土。这时的他已经掌握一些技巧了。那些埋在地下的3000多年前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破碎。对着放大镜,他认真地研究起来,很快就入了迷。

一晃又是几个月,他收集的甲骨片多了起来。与此同时,明义士也从甲骨文中辨认出了十几个单字来。可是,这一段时间他老是感觉不对劲儿。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感觉总有那么一股怪味儿,奇怪的是,这怪味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臭了。他翻箱倒柜地查找,以为是老鼠什么的死在屋子角落里了。最后,他才想起翻看一下存放甲骨的箱子。这口箱子里保存着他近来收集的甲骨片子,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呢。箱子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原来是他收买的甲骨在散发臭气!在箱子里放着,怎么就发臭了,还长了长长的毛?百思不得其解的明义士用放大镜看了又看,这些甲骨去除泥土以后,显得挺干净的。甲骨片上刻的字好象也有点异样。糟糕,这白生生的甲骨片子不是真东西,是用新鲜的骨头刻的!明义士第一次交了”学费”。

原来,这甲骨文值钱了,地里的骨头片子也越发不好找了。于是,就有人做起了造假的买卖。他们弄来新鲜的牛骨、龟版,仿着出土的甲骨文的样子,在上边刻上字,再往泥巴里这么一蘸,嘿,不懂行的人还真地看不出来!甲骨文不是主贵吗?一时间,小屯的农民造假,城里也有人造假,连安阳城里著名的古董店遵古斋也难以免受其害。尤其是整版的甲骨,伪者居多。

话说有个教私塾的名叫蓝葆光,是河北人。看上去,他像一个文弱书生。他虽是读过几天四书五经,但记得没有忘的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学生在他那儿求学,可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好好教。结果,大人一个一个地把孩子们都领走了。他也算得上是心灵手巧,可是在安阳浪迹这么多年,就是不务正业。眼看着歇了业,没事做了,他又多了一个毛病–抽上啦!清朝末年,英国对中国发动了鸦片战争,大量的鸦片流入中国内地,连安阳这么个小地方也未能幸免。自从蓝葆光吸上了鸦片烟,那花钱就如同流水一样。没有进项怎么办?他不是识几个字吗?脑袋瓜子一转,歪点子有了!他跑到农村的杀锅上拣了一些骨头片子,回到家里关住门子就干了起来。开始,他还比照着出土的甲骨上的字去刻,歪七扭八地怎么也不像。比画了几天,有点模样了。大烟瘾又上来了,蓝葆光大着胆子把自己刻的甲骨片子拿到了遵古斋。遵古斋王老板接过甲骨片,倒是没有仔细端详,就数起字数来。

原来,自从甲骨文吃了香,价钱是日益见长,到了今天,已经是一个字二两银子了。糊糊弄弄地刻了十来个字,蓝葆光还真地换了二十几两银子呢!

这么一来,臭味相投,外地来的古董商就与他相互利用,拿他刻的假甲骨文去欺骗北京、天津、上海的同行或洋人。要说蓝葆光也下了一点工夫。他有一本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地临摹了好多甲骨文,以供他平时造假用。说来也笑话,造了这么多的假片子,册子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刻写的甲骨文字,顺序颠倒,文句不通,还真给学者们添了麻烦。特别令人可气的是,有的甲骨片子上面本来就有字,蓝葆光嫌上面字少,挣不了大价钱,就又在原来的甲骨片子上面加了字。你想想,一个字就值二两银子啊!

直到今天,甲骨学上还有一个研究分支,叫做辨伪,就是专门分辨真假甲骨文的。

再说明义士自从上了当,也开始用心起来。他托人从京城买来了刘鹗编的《铁云藏龟》,以及罗振玉所著的《殷墟书契》,关起门子一遍遍地读起来。他一手拿着放大镜,看着甲骨片子上的字,一手翻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日积月累,他渐渐地入了窍。

后来,他又经常到小屯村去,还真地当场认出了十几块假片子呢!一看这个洋教士懂得真假了,慢慢地,就没有人再卖假片子给他了。关于这段历史,明义士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殷墟龟甲文字发掘的经过》,发表在《东方杂志》上。他在此文中说:余于甲骨既加研究,而市上之赝品亦已日多,在彰德(安阳旧称)及附近殷墟之小屯村,伪品尤众。余第一次所得之大者,乃全伪物,于是始知小者之不可忽也。盖小者殆可谓完全属于龟甲,在古时为帝王祭时所用,甚为贵重……甲骨上之文字甚为精细,其小如米。盖一骨之上,所刻文字或至数百。

1917年3月,明义士所著《商代文化–殷墟甲骨》一书由上海别发洋行石印出版。此书收录甲骨2369片,是欧美学者出版的第一部甲骨著录书。这本书里著录的甲骨,现藏在南京博物院。

1917年到1920年,明义士还到军队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回到安阳继续传教。1927年到1929年,军阀混战,社会动乱。明义士到北京中国研究学院教书。这时候,他已经拥有刻字甲骨35000多片了,几乎能占当时出土总量的三分之一!

1932年,明义士到山东齐鲁大学考古与汉学系教书,还把自己的收藏办了一个博物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前夕,他匆忙离开齐鲁大学,带着6000多片甲骨精品,飘洋过海回国了。带不走的十几大箱装满甲骨和其他文物的木箱,神秘地消失了,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明义士在记述自己所藏之甲骨时说:”余于此等甲骨之号数,尚须赘以数言者。此等号数,系在河南时所定。余在河南有数载之久,于传教之外,光阴多费于此,常手携刀刷徘徊检验于丛石之间,以收集证据,其始或不免有误,后来已悉加更正。”

据悉,抗日战争期间,明义士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继续教授中国考古学。1942年,他以一篇题为《商戈研究》的论文获得哲学博士学位。二战期间,他又到旧金山美国战时新闻局担任中国参事,后于1957年3月16日辞世。

日本投降之后,他的女儿来到中国,在国民党政府与美国合组的”善后救济总署”做事,还悄悄地打听过明义士所藏甲骨的事。不过,她毕竟没有得手。再后来,明义士的儿子还出任了驻华大使。这当然已经是新中国的事了,他不可能、也再没有提起甲骨文的事了。因为,明义士当年设下的那个”谜”,早已经破译了……明义士带到加拿大的那批甲骨精品,现藏加拿大皇家博物馆。华裔学者许进雄继续研究这批甲骨,并于1972年出版了《明义士收藏甲骨》一书。后来,许进雄又出版了《殷墟卜辞后编》一书。该书还谈到了明义士原藏5万余片甲骨的下落。明义士收藏的甲骨大部分留在了国内,现藏加拿大多伦多博物馆7802片,为世界12个收藏国中之第二位,仅次于日本。

当然,明义士并不是第一个搜求甲骨的外国人。在他之前,就有一个名叫方法敛的老外开始收集甲骨了。1904年,方法敛为上海的皇家亚洲学会一次就买了400片!还有库寿龄、柏根等。然而,他们之中又有谁能比得上”近水楼台”的明义士呢?

唉,说不清道不明的明义士!由于他的甲骨情缘,不少人甚至连他的真正姓名都忘记了。别管怎么说,甲骨学不能不写下他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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