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5/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63-31)

第31章 征服

9月上半月,北朝鲜军队试图打垮釜山环形防御圈,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在那之后,他们开始突围,当时约剩下7万名士兵和第8集团军对峙。其中的2.5万到3万人最终撤回到北朝鲜。这些北朝鲜军各部几乎都丢掉了所有的重武器和车辆(大部分是因耗尽了燃料)。在有些情况下,士兵携带着轻兵器,少数人保留着自动武器和迫击炮,而大部分回到北方的北朝鲜人则像一盘散沙,他们情绪低落,手无寸铁。

尽管北朝鲜军队大败而归,但是他们并没有遭受坎尼之战那样的灭顶之灾。之所以没有出现那样的结局,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们决心要逃脱;许多北朝鲜人,尤其是东部山里和附近的北朝鲜人,穿过崎岖不平的山地,跋涉数天、有时数星期才回到北方。另一个原因是,尽管仁川入侵堪称辉煌之举,但是,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并没有制定乘胜追击、直捣北朝鲜后方的计划。在坎尼之战中,汉尼拔把大量迦太基骑兵部署在整个罗马军队的后部,切断了他们的退路。而占领汉城后,第1陆战师和第7步兵师却基本上停止了前进,因为麦克阿瑟没有努力一举打到东海岸,把试图撤往安全地带的北朝鲜剩余军队拦腰截断。其结果是,在汉城以东的道路上没有部署部队拦截,北还的北朝鲜军沿着这些道路得以逃脱。尽管入侵部队被汉城的街垒阻滞了好几天,但是,这里的战斗本可以交给陆战队去展开,第7师则可以抽出身来,从汉城向全朝鲜挺进,北朝鲜已经没有几支组织像样的队伍能够阻挡这样的进军。

麦克阿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根本就没有制定一个在仁川胜利的基础上再接再厉的计划。或许部分原因可以用围绕仁川本身的争论加以解释,这一争论十分耗费精力,以至于没有详细考虑在仁川登陆后接着该做什么。尽管早在7月中旬国家安全委员会即着手此事,但有证据表明,直到9月27日,麦克阿瑟才得到总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授权,可以越过三八线追击北朝鲜的部队。而此时,仁川登陆后已经过去12天了。所有像仁川这样大规模的入侵本来都应该包括突破之后一鼓作气,继续追击、包围溃败的敌军这样的应变措施。由于汉城距三八线只有25英里,在仁川计划中应该考虑到,可能需要越过三八线,以摧毁敌人残部,而不应该在仁川胜利后,在机会主义的基础上做出决定。总之,应该在仁川登陆之前,而不是之后,做出是否跨过三八线的决定。如果这个决定早在登陆前就已做出,许多政治问题就会变得简单得多了。

暂时撇开政治问题不谈,如果联合国军司令部恪守原来的目的,在不越过三八线的前提下把北朝鲜人赶回到三八线以北去,那么,要摧毁北朝鲜军队就会更加困难。然而,如果早在仁川登陆前做出到三八线收兵的政治决定,那么,便可以提早制定计划,在三八线以南,把北朝鲜幸存下来的部队最大限度地一网打尽。只要制定出计划,在尽可能早的时间内,把第7师的快速突击部队派到春川和洪川,再从那里穿过往东的山路,截断敌人的退路,就完全可以全歼残敌。如果在围困汉城后立即实施这样的计划,即使不能切断所有北朝鲜军队的退路,突击部队也将会俘获其大部。如其不然,假如做出了到北朝鲜境内追击北朝鲜残余军队的政治决定(不管北朝鲜政权最终命运如何),那么,就可以沿着汉城-铁原-平康走廊向北迅速推进,直达东海岸的元山,架起一张天罗地网。在汉城刚刚被围以后,这条线上基本没有实力较强的北朝鲜军队(第18师溃不成军,已经往北撤去)。美国坦克和机械化突击队沿着这条走廊迅速推进,将会突破后来被称之为“铁三角”的地区,这个地区与楚原、金化和平康(不是北朝鲜的首都平壤)搭界。北朝鲜士兵在撤退后正是在铁三角和以南的华川-麟蹄地区大量集结的。这样的话,沿着汉城-元山一线穿插,将堵死大批北朝鲜剩余军队的退路和来自北朝鲜其余地区的援助。

结果是,本来可以成为坎尼之战的战役只不过变成了一次重大胜利而已(与本可以取得的胜利相比,当然是“只不过”而已)。就麦克阿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职责而言,没有利用美军在汉城战略位置上的绝对优势,向东海岸迅速推进,以完成对北朝鲜军队的包围,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如果没有这个错误,就会在三八线以南或附近把溃不成军的北朝鲜军队拦腰截断,这样,北朝鲜司令部就没有多少有经验的士兵可供其组织起一支军事力量。从而,那些主张占领北朝鲜以防备其对南朝鲜进攻的人也就没有了多少口实。

由于在仁川登陆前没有解决是否越过三八线的问题,随后便出现了三个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的问题,这些问题纠缠在一起,令领导层和公众大惑不解。

第一个问题是,由于仁川出乎意料的胜利,便随之产生了要把北朝鲜纳入到一个统一的朝鲜中去的姗姗来迟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统一的朝鲜当然是由李承晚及其右翼追随者统治下的朝鲜。其二是麦克阿瑟要占领北朝鲜以便摧毁敌人军队的军事计划。其三是红色中国和苏联作何反应——当然,这是个关键问题。如果能够阻止俄国人和红色中国人的干预,那么,其余两个问题——建立美国控制的、覆盖整个半岛的政权以及摧毁残余的北朝鲜军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十拿九稳。正是在第三个问题上美国人铸成了大错。主要原因是,美国的政策制定者甚至到了局面无法挽回的地步,还相信干涉的危险来自俄国人。他们分析,俄国人不大可能干预,而他们相信中国共产党政权也不会独自做出反应。

例如,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莱德雷当时评论说,红色中国是被莫斯科牢牢控制着的一个卫星国,“俄国人尚不准备在朝鲜问题上去冒全球战争的危险”,而红色中国单方面的行动根本不可能,因为它缺乏军事实力。“因此,”布莱德雷说,“苏联或者中国共产党人根本不会介入朝鲜问题。”

布莱德雷还说,即使红色中国要采取决定性的军事行动,其目标很可能是台湾。“我们不相信中国共产党人会冒冒失失地跑到北朝鲜来,帮助解决俄国的问题……”

这充分反映出美国人完全误解了红色中国在朝鲜的真正利益。它并不是要替苏联火中取栗,而是要保护北京心目中和中国生死攸关的利益。这些利益可以概括为避免在中朝边界——鸭绿江和图们江畔,出现敌对世界的军队。在鸭绿江畔部署的军队将会轻而易举地把华北平原置于打击距离之内。

当考虑入侵北朝鲜的时候,美国未能向北京充分保证它无意给红色中国以任何伤害。但是,即使美国坦诚以告,红色中国也未必能同意一支具有潜在危险的外国军队屯守在它的边界附近。

美国内战后,当法国占领了墨西哥并屯兵于格兰德河畔的时候,美国所面临的局势和中国相似,但其危险却要小得多。即使如此,这样的局势也引起了华盛顿的强烈反应,并导致法国抛弃了它在墨西哥的傀儡皇帝,使他最后上了断头台。

人们指责麦克阿瑟一边气势汹汹地朝着满洲边界推进,一边向华盛顿保证说,红色中国不会进入朝鲜;即使进入,也只有几千人能够进得来。但是,纵使如此,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杜鲁门政府——尤其是国务卿艾奇逊,也难逃其咎。

甚至迟至10月12日,中央情报局还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俄国人的威胁上,声称中国共产党人在1950年不可能全面介入朝鲜争端,并且断言说“干预将很可能局限于不断为北朝鲜人偷偷摸摸提供援助上”。这个结论显然被政府所接受,在东京也没有受到质疑,尽管有大量的与之相矛盾的情报。

从布莱德雷那里也透露出华盛顿曲解红色中国的关键因素:假如共产党中国要动手的话,他们也是为了恢复北朝鲜,而不会是为了他们自身的直接安全考虑。而当时,布莱德雷认为,恢复北朝鲜已经不大可能,因为美国人和南朝鲜人在釜山环形防御圈苦苦支撑时的“军事干预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因而,在美国人的思想中,中国人对自己边界的关注便无足轻重了。他们固执地认为,俄国人和红色中国人所能给予北朝鲜的仅仅是援助而已。

美国人在逻辑上的缺陷,再加上对实际形势的错误估计,导致了日后发生的悲剧。

“我固然很乐意这样写,”布莱德雷说道,“军事机构已经看出了这种逻辑上的缺陷,并且持有不同观点。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军事情报对中央情报局的结论完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错误地过度强调敌人的意图,而没有对它的实力给予足够的重视。”

如果从红色中国的角度对朝鲜局势作一个分析,美国人就会意识到,要北京默许对南北朝鲜的武力统一该是多么荒唐。由联合国支持的任何同类政府都会由美国所把持,并且可以肯定地说,将会敌视共产党中国。由于美国对台湾实施封锁保护,在红色中国的眼里,美国已经是不共戴天之敌。对此,红色中国之所以没有在军事上作出反应,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海军,但是从逻辑上讲,不可能指望他们会同意美国人屯兵鸭绿江畔,因为随之而来的是,美国人和中国国民党人将有可能沿着这条路线入侵中国大陆。

至少早在与基督同时代的汉朝,中国的皇帝就致力于把朝鲜当作华北平原的一道屏障。一个令人惊奇的事实可以表明中国在朝鲜的战略亘古未变,那就是,早在大约公元前100年,汉武帝就把中国对朝鲜的统治延伸到了几乎和现代的三八线相吻合的地带。

美国和联合国军向北推进,占领整个北朝鲜,那将彻底消除这一战略缓冲国。因此,重新统一朝鲜,在联合国监督下举行选举这一貌似合理的计划,在北京看来却是个极大的挑衅。

对美国人来说,正视这个问题,并确定美国的利益所在,倒是现实得多。占领一个共产党国家,这一前景对西方来说不管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美国的战略防御都不会因此有可观的改善,并且如果红色中国加以抵抗,美国的国家利益也根本得不到维护。考虑到在欧洲和其他地区的巨大利益,美国也根本没有必要卷入一场恰如奥马尔·布莱德雷所精辟表述的“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敌人展开的错误的战争”。因此,审时度势,当时完全应该遵从美国原来的意图,仅仅恢复南北朝鲜之间三八线或附近的边界。虽然红色中国无疑会抗议几声,但是,纵使联合国军暂时越过三八线,进行短时的惩罚性入侵或者围剿北朝鲜军的残部,红色中国很可能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即使联合国军无视三八线本身,在三八线邻近地区建立起更为牢靠的防御边界,红色中国除了抗议之外,是否还会采取什么进一步的行动也值得怀疑。

然而,美国的领导层让仁川胜利眩目的光环给冲昏了头脑,不能够正确地理解现实。多半的问题是,政府官员不能够把红色中国和苏联的利益区分开来。尽管美国在6月即把台湾宣布为中立区,公开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挑战,并且考虑要把数量庞大的部队开到红色中国的边界,但美国的决策者中显然没有几个人想得到,世界上人口最多、文明最悠久的国家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成为苏联的卫星国。他们估计苏联不会因朝鲜而冒险参战,于是便据此认为,红色中国也不会参战。

当美国越来越趋向于占领北朝鲜这种意见的时候,据国务卿艾奇逊的传记作者戴维·麦克里兰所言,艾奇逊“似乎没有对红色中国的干预后果表示出任何担忧”。在美国政策制定中,这样的如意算盘可能起了很大作用,尤其是在仁川胜利后,公共舆论被传统的要取得全面胜利这样一种一厢情愿的气氛所左右。9月21日,共和党一位主要领导人,参议员威廉·诺兰德说,在三八线驻足不前将是对敌人的姑息。另外两个著名的共和党人,参议员罗伯特·塔夫特和亚瑟·范登堡显然也没有表示不同意见。来自宾夕法尼亚的共和党国会议员休·D·斯科特对国务院提出的在三八线停火的意见大加指责,他说,其意图是“旨在破坏我们在朝鲜的军事胜利”。9月18日,《纽约时报》以社论式的观点要求不必顾及三八线,彻底摧毁北朝鲜侵略者。9月25日,《时代》杂志预言说,美国将敦促联合国批准越过三八线;两周后,该杂志又罗列了越过三八线的六条理由。仁川胜利后,《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也怂恿越过三八线。然而,9月27日,汉森·W·鲍德温,一位有先见之明的《纽约时报》军事专栏作家对继续进攻、消灭北朝鲜军队残余的必要性作了评论,他说,倘若联合国军队越过三八线,“我们肯定会因侵略而受到指责,并引发中国共产党人采取军事行动”。

在作出占领北朝鲜的决定上美国优柔寡断,或许这可以说明为什么没有能制定出更明智、更合理的政策,尽管这不足以作为借口来开脱责任。据迪安·艾奇逊所说,美国出兵朝鲜的政策仅仅是使南朝鲜恢复到入侵前的状态,重建被侵略打破的和平。

对这一政策的研究始自7月17日,杜鲁门总统指示国家安全委员会就“北朝鲜军队被赶回到三八线以北后”美国可采取的行动方针提出建议。这一指示引发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中所记载的一系列研究。9月1日前,该文件没有发布。之所以有令人难以忍受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是考虑到两栖作战计划正在酝酿之中,而且急需作出决定。

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的起草者得出结论,联合国安理会决议为在三八线以北采取军事行动提供了法律基础,但是,行动应仅仅局限于“迫使北朝鲜军队撤回到三八线之后,或击败这些军队”。当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万一苏联或红色中国派兵到北朝鲜,或明确宣布有这一打算时,麦克阿瑟应该在三八线停止进攻,以等待联合国安理会的决定。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建议,应该制定占领北朝鲜的计划,但该计划只有在同联合国磋商后,并经杜鲁门总统批准方可执行。该文件还建议,在三八线以北,只可以动用南朝鲜部队,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苏联或满洲边界动用美军或联合国军,以降低对抗的程度。在三八线以南,一旦苏联或红色中国公开投入主力部队,或者在三八线以北有苏联主力部队,麦克阿瑟应原地防守,并向华盛顿通报。这样,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并没有预料到红色中国会单方面出兵北朝鲜,仅仅预料说,在釜山环形防御圈中红色中国可能会单方面出兵帮助北朝鲜。然而,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的制定者却完全超越了恢复战前状态这一想法。他们认为,朝鲜应该在联合国主持下举行大选以寻求统一,联合国应该承认李承晚的南朝鲜政府是朝鲜唯一合法政府。

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在华盛顿传阅之后,仅仅在两个地方作了重大的改动:艾奇逊要求麦克阿瑟在三八线以北的军事行动必须得到杜鲁门的批准,并“切记”避免在靠近北朝鲜边界的地方使用非南朝鲜军队,但是,文件已经不再禁止他们进入北朝鲜。9月11日,这些修订得到了杜鲁门总统的批准。

美国已经致力于统一朝鲜,因此,它改变了原来参战的初衷。起初,统一只是一个模糊的目标,并没有意味着必须入侵北朝鲜。迟至9月21日,杜鲁门显然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因为他对一个记者说过,越过三八线的决定应由联合国做出。然而,到了9月27日,在此事提交给联合国以前,杜鲁门肯定是意识到了不用武力就统一不了朝鲜,因此,他同意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明确批准了在三八线以北的军事行动。基于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1号文件,这项指示说明,麦克阿瑟的目标是摧毁北朝鲜的军队,指示授权他在三八线以北展开军事行动,其前提是,在开展军事行动时,“苏联或中共主力部队未进入北朝鲜作战,对方没有决心参战的声明,也没有发出威胁要在朝鲜与我们进行军事较量”。指示还禁止麦克阿瑟的军队或飞机越过满洲或苏联边界,“作为一项政策,在东北和苏联交界的各省或满洲一带,不得使用非朝鲜的地面部队”。

尽管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授权命令是保密级的,但同一天,美联社引述国务院一位官员的话说,麦克阿瑟已经被授权进入北朝鲜继续进攻,但是,更长远的政治问题则“有待于联合国作出决定”。该官员还说,6月27日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已经确立了法律权限(授权联合国军“击退武装进攻”)。

现在焦点转到了联合国。8月1日,苏联重返联合国安理会,苏联大使雅可夫·马立克否决了美国谴责北朝鲜一直蔑视联合国的决议。美国清楚地知道另一项有关朝鲜的决议肯定面临着苏联的否决,于是便转向联合国大会,以求批准一项计划,即在避免宣称联合国武力占领朝鲜的情况下,由联合国主持统一朝鲜的选举。联合国将要做的正是要阻止北朝鲜所做的事,这也是联合国参战的原因。这一事实为美国的决定蒙上了道义上的阴影,并在成员国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情绪,他们不愿面对该决定所隐含的那种令人不安的现实。

然而,许多联合国成员国却支持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1号文件所批准的政策。9月4日,由印度外交官担任主席的联合国朝鲜问题委员会报告说:“统一是有关朝鲜问题的唯一目标。”当月月底,英国外交大臣欧内斯特·贝文号召结束两个朝鲜之间“人为的”分裂。

联合国这一国际机构显然从没有面对过是否要用武力或者谈判寻求统一这一问题,尽管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统一问题似乎不大可能。于是,联合国秘书长赖伊9月底宣布,联合国“除了向三八线以北推进外没有别的选择”。

联合国内外正在酝酿的正是总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已经允许麦克阿瑟所要去做的,即打过三八线。然而,美国不是冷静地评价摧毁北朝鲜的政治影响,而是试图掩盖它正在鼓动的摧毁北朝鲜这一事实。华盛顿的策划者认为,联合国占领下的北朝鲜一旦成为事实或许会被人们接受,于是他们希望造成这一既成事实。在这一点上的具体情况是,有新闻报道称,沃克将军曾说过,他要在三八线停下部队“重新部署”,可能要等待联合国批准后再越过三八线。9月29日,国防部长马歇尔针对这一报道做出反应,他给麦克阿瑟发了一封“只许他本人阅读”的电报。马歇尔电报的关键部分如下:“我们要你在战术和战略上放开手脚,向三八线以北推进。上述宣告在联合国会引起尴尬,因为人们显然不愿意就越过三八线这一问题进行必要的投票,而是想看到,你已认为在军事上有必要如此行事。”

马歇尔的电报措辞巧妙:如果麦克阿瑟不动声色地越过三八线,联合国就会面临既成事实,在正式决策上就不会再摇摆不定。

麦克阿瑟没有领会马歇尔这一推论的微妙之处,他试图避免秘而不宣。第二天,他在给马歇尔的回复中说道:“三八线并不是我们部署部队的一个因素”;“在我看来,整个朝鲜都是我们军事行动的区域。”马歇尔所说的原话并非要如此。麦克阿瑟然后告诉参谋长联席会议,他准备公开发表这些观点,而马歇尔并没有说到这些。就麦克阿瑟此人而言,他对守口如瓶不感兴趣。

政治上比较敏感的参谋长联席会议立即给他回电说,发表任何这样的声明都是“不明智的”,他应该继续采取行动,“不用作任何解释或声明,就让行动来说话。在完成击败北朝鲜军队这个任务前,我国政府希望避免在三八线问题上纠缠不休”。

联合国采取行动的时间终于到了。9月30日,英国代表和7位其他国家的代表一道(其中没有美国,尽管决议很可能是由艾奇逊起草的)提出一项大会决议。发起人害怕坦率地说明他们想要做的事,该决议与此担心相一致:措辞含糊,歧义百出。它建议“采取一切适当的步骤,以确保整个朝鲜的稳定形势”,“欢迎朝鲜各界人士和有代表性的机构,无论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与联合国机构密切合作,恢复和平,举行选举,建立统一的政府”。

显然,既然共产党分子阻止了1948年的选举,他们也就不会同意1950年联合国主持的选举。理所当然,这份与联合国合作的“邀请”除了诉诸武力外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10月7日,这个决议以47票赞成,5票反对,7票弃权获得通过。尽管决议中刻意使用了隐晦的措辞,任何能够领会精巧外交辞令的人都会一眼看出它的险恶用心。它是否真的蒙蔽了联合国的任何成员值得怀疑,然而,它对那些敏感的、不能承受现实的官员来说是个安慰。

展示一下华盛顿官方往决议上所涂抹的不同色彩,并和所报道的1951年春麦克阿瑟在参议院委员会听证会上的证词中就决议所做的说明作一比较,是颇为有趣的。麦克阿瑟说道:“我的使命是扫平、统一并解放整个北朝鲜。”国防部长乔治·马歇尔从另一方面说,该决议“以有些含混的方式”授权在三八线以北采取军事行动,但是没有要求军队这么做;决议确定,统一是“一个政治目标,而不是军事目标”。艾奇逊后来说,麦克阿瑟“立即就剥下了10月7日的决议模棱两可的伪装,他对决议所做出的解释是联大制定决议的大多数成员都不会接受的”。事实正是如此。决议之所以如此措辞,目的就在于意义上模棱两可。但是,这并不说明麦克阿瑟曲解了它的真正意义。

在1951年的参议院听证会上,尽管艾奇逊故意绕来绕去,竭力掩盖令人难堪的真相,但他还是透露出了当时的动机。他说,华盛顿和联合国希望,部队越过三八线,围剿北朝鲜军队的残部,其“结果便是执行联合国10月7日的决议,在北朝鲜实行选举,并在联合国的庇护下,努力把整个国家统一起来”。联合国决议序言中引述了联合国于1947、1948、1949年做出的号召朝鲜统一的其他决议,并申明这一目标仍未实现。正如詹姆斯·F·施纳贝尔和罗伯特·J·沃森在其撰写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史中所说:“读了这些条款以及决议的关键部分的模糊措辞,麦克阿瑟将军便立刻会得出结论,联大是要他用武力促成朝鲜的统一。”

可悲的是,美国不承认入侵的含义,而是以措辞隐晦的决议掩饰自己的骑墙态度,以便在联大获得更多的赞同票。其结果是,红色中国怀疑美国所掩饰的远不是试图用武力把朝鲜合二为一这样的情况。他们担心美国的侵略。

这一点尤其确凿,因为在做出打过三八线,在全朝鲜举行联合国主持下的选举这样的决定之前,一些美国高级官员摆出了一副十足的挑衅架势,而杜鲁门政府对他们并没有全部加以申斥。

首先,麦克阿瑟将军从7月31日开始对台湾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访问,从而引发了北京新的恐惧,担心美国和蒋介石之间正在结成联盟。接着,8月10日,美国大使沃伦·奥斯汀在联合国安理会上说,美国统一朝鲜的决心“从没有动摇过”。8月17日,他又说,联合国应该负责消除朝鲜“一半‘奴隶制’,一半‘自由制’”的状态。8月25日,海军部长弗兰西斯·P·马修斯公开宣扬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强迫进行和平合作”。同一天,麦克阿瑟将军发给海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一份重磅炸弹一样的电报。这份电报强调了台湾的战略意义,暗示台湾应该成为美国的军事基地。距此不到一星期,空军战争学院校长、奥维尔·A·安德森少将声言美国已经开战,并吹嘘说,不出一周他就会把5处俄国人的原子弹基地炸得飞上天去。海军部长马修斯和安德森将军的声明立即受到美国政府的批驳,两人均被解除了职务。然而,麦克阿瑟却没有被解职,尽管华盛顿掩耳盗铃,试图把他的访台说成是非政治性的,而且“收回”将军发给海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的声明,但也说服不了几个亲共分子。同样地,奥斯汀大使在联合国所做的统一朝鲜的评论也没有否认其权威性。

艾伦·S·怀庭在对中国出兵朝鲜进行的研究中写道:“最高层否认侵略的意图,在中国则被理解为赤裸裸地掩饰美帝国主义的真实目的,而高层军方人士则不经意‘说漏了嘴’。”北京把海军部长马修斯的“侵略者要和平”的言论和麦克阿瑟致海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的电报作为美国侵略意图的证据公开发表,并且简单地认为白宫的批驳不过是欲盖弥彰。

事实是美国已经做出了决定。虽然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把联合国的宣言包装了一番,美国打定了主意要用赤裸裸的武力把朝鲜南北两半合并到一个亲近美国、依赖美国的政府之下。因此,中国人根本没有必要再煞费苦心,去琢磨美国官员公开声明中所包含的令人费解的含义。把这些声明跟联合国决议放在一起来读,其含义一目了然:红色中国所面临的是,朝鲜这个缓冲国即将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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