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记者捷克佳)不久前的卑诗省维多利亚艺术馆考古文物展被指盗墓展的事件尚未平息,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中国馆展品的身世又因加拿大媒体的揭露再度引起传媒和公众的关注。令人好奇的是,博物馆内究竟有多少来自中国的稀世珍品?当年是如何运抵加拿大的?馆方又是如何解释近日众说纷纭的文物走私?
一个飘雪的日子,记者来到位于多伦多闹市区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Royal Ontario Museum,简称ROM)。这间成立于1914年的博物馆历史悠久,既是加拿大最大的世界文化和自然历史收藏博物馆,也是备受游客欢迎的公众景点之一。新近落成的水晶楼新翼业已成为多伦多令人瞩目的标志性建筑,入夜时分,ROM犹如一块珍宝闪烁在繁华的布洛街上。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外景。)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规模和藏品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以世界文化和自然历史两大主题,五层高的博物馆中主要有三层用于展览。官方提供的数据表示,ROM现有600多万件各种艺术品、考古学及自然科学收藏品,这里典藏着中国本土以外最丰富的中国艺术品,还有希腊、埃及、罗马等其它国家的珍贵收藏品。
负责接待的是博物馆亚洲美术部主任Klaas Ruitenbeek是荷兰裔移民,他是一个中国通,中文名是鲁克思,1978-79年间他曾经在北京大学留学,后在荷兰国立博物馆亚洲部工作,多年前移民加拿大,在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研究中国传统建筑和绘画。
**怀特展区巨幅壁画瞩目
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是全世界收藏中国古物最丰富的博物馆之一。中国文物馆占据一楼主展厅面积的四分之一左右,并按主题布设有四个彼此间没有明显隔断区分的展览区。
中国寺庙艺术展区以怀特主教(William Charles White)命名,主要陈列13世纪后期中国寺庙壁画和木雕。在展区内的墙壁上,分别镶嵌着十分瞩目的三张巨幅壁画。其中最大的一幅名为”弥勒佛的乐园”, 该壁画宽为11.6米,高达5.8米,画上的人物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展区内的展板文字介绍说,这张的壁画来自山西(稷山)兴化寺,是中国古代元朝寺观壁画中的精品文物。分列东西两侧墙的壁画尺寸也不小,藏品疑来自山西(平顺)龙门寺。展期内的其他展品主要是同时期佛教和道教的木雕文物。
(一位游客在中国馆怀特展区观赏巨幅壁画”弥勒佛的乐园”。)
鲁克思介绍说,展品大部分都来自是山西和河南。展区以怀特主教命名是因为他是加拿大圣公会第一个派往中国的传教士,“他对ROM的历史贡献很大,特别是文物。”鲁克思补充说,“不过那些木雕和他没有关系。”
史料记载,怀特在1909年至1934年间被委派到中国河南传教,在开封、商丘、洛阳等地建教堂、办学校、开医院,还开展了一些慈善和社会救济工作。他的中文名字是怀履光,怀特在1934年回到加拿大后,成为皇家博物馆远东部主任,并担任多伦多大学中国研究系主任。
邻近的展区是以马休斯(Judy and Wilmot Matthews)命名的雕刻艺术展,陈列品以佛教文物为主,既有石雕、木雕、陶瓷、玉器等艺术品,亦有青铜铸造的塑像,横跨中国古代雕刻艺术历史两千年。其中的一件文物是来自河南安阳的一尊大理石雕刻的佛像,神态圆润饱满,慈颜微笑,是11-12世纪辽金时期的作品。展区中的藏品除佛教文物外,还有犹太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等文物,反映出各种宗教势力在中国的扩张与角力。
**通史馆浓缩中国历史
第三个展区是中国通史展,以坦南鲍姆(Joey and Toby Tanenbaum)名字命名。鲁克思介绍说,博物馆馆藏的中国的文物很多,约有三万五千多件,能够摆放在陈列柜中的都是精品。这里的藏品有2200件左右,从新石器一直到清朝晚期,观众通过参观可以了解中国七千年的历史变迁。
(中国通史展区的部分文物。)
中国通史展区是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中国馆的重中之重,约20多个玻璃展柜陈列着两千多件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的珍稀精品,青铜器、陶器、瓷器等藏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鲁克思说,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中国文物非常丰富。除中国本土外,ROM的中国藏品的精美珍稀程度在世界上名列前茅,ROM也是全球范围内十个最重要的博物馆之一。他说,“很多中国博物馆包括省级博物馆也没有我们的藏品丰富。很多藏品都在库房,供专业人员研究。”
鲁克思指着展柜内一件中国古代商朝时期青铜制作的酒器爵说,该文物编号以934开头表明该件出土文物是博物馆1934年入馆收藏,至今已经有七十多年,后面标注的姓名便是该件藏品来自怀特 (William C. White)。旁边的4号5号展品是酒器觚(音gu),收集者也是怀特。
(鲁克思指着中国商朝青铜酒器爵说,该件出土文物是博物馆1934年入馆收藏,藏品来自怀特。)
**怀特藏品随处可见
在展区内,随处可见怀特的藏品,入馆时间大致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其中河南洛阳的东周文物设有两个专门的展柜,藏品介绍上表明文物大多来自怀特。
史料记载,1928年,洛阳东周大墓遭到加拿大传教士怀履光(即怀特)和美国人华尔纳等人的疯狂盗掘。怀履光以传教士的身份,替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收集中国文物。费时6年,共发掘8座大型木椁墓,出土文物多达数千件,一大批东周王室珍宝流散海外,给东周王陵的研究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怀履光著有《洛阳古城古墓考》。
“很多中国文物都是怀特收集的,具体的数目现在没法说清楚,三万多件中至少几千件是他的收藏。”鲁克思介绍说,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中国文物大部分是经过三个人收集的,怀特、明义士(James Mellon Menzies)是其中的两人。
鲁克思承认,怀特不是考古学家,按照现在的说法,那些文物的发掘都是盗墓。但他辩解道,“当时民国时期的时局较为混乱,怀特并没有偷偷收集,而是和时任河南博物馆负责人有很好的关系。怀特也认识很多中国学者,彼此之间有合作,经常将一些青铜器的铭文、拓片给中国专家,请他们鉴别、翻译及解释。”
明义士也是引起颇多争议的一个加拿大传教士,他在中国从事传教、教育,以及殷商文物的收集与研究。在中国甲骨文的收集历史上,明义士占有重要一席,他先后收集甲骨5万余片。甲骨研究堪称“西方学者第一人”,在学界享有较高的声誉。他的4个孩子都出生在河南安阳,其中次子Arthur Menzies(汉名明明德)1976-1980年出任加拿大驻中国大使。
**古建筑展区惊现祖大寿墓
毗邻中国通史展的是中国古建筑展区,这是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中国馆四个展区中相对独立的展厅,是利用两个主体建筑物之间的空隙组合而成,但这里展出的中国文物分量一点也不轻。令人称奇的是明末名将祖大寿的墓赫然陈列在博物馆中。
一个高约6米的上有精美石雕的厚重石门、一张石供桌、高高拱起的坟丘,还有成对的石人、石骆驼,衬托出一个典型的明代豪门墓地,这便是博物馆展区内的祖大寿陵墓。祖大寿这位明末悍将曾经是袁崇焕帐下的四员猛将之一,为大明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是历史名人吴三桂的舅舅。祖大寿后来归顺清朝终养天年,他的墓地当年以明代的格局修建。
(中国馆古建筑展区的祖大寿墓葬。)
“祖大寿的墓是博物馆很重要的一个藏品,历史意义比较大。祖大寿是明末的一个有名的将领,跟袁崇焕一起,与清朝的皇太极打仗。他战败后没有自杀而是投降,继续为满清人出力,所以它是一个贰臣。”贰臣是指那些两朝为官的人物。作为外籍学者,鲁克思谈起中国历史一点也不含糊。
鲁克思说,祖大寿的墓原来在北京的清河,后来搬迁到加拿大,现在的展品只有后来修的墓穹是复制品,其它全部都是真品。“因为当时墓早就被盗,除地宫和尸骨并没有搬过来外,其余的基本维持原貌。这个照片上有三个中国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可能与这个墓卖给加拿大有关,也可能是贫困潦倒的祖大寿后代。”鲁克思指着墙上的一张照片解释道。
展馆的文字记载说,墓来自北京附近的永泰村。按照鲁克思提供的文物入馆标记,时间为1919年,展品的提供者为克罗夫茨(George Crofts)。据有关资料,克罗夫茨为英籍皮货商,当时在天津做生意。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委托克罗夫茨在中国采购一套完整的明清高官显爵墓葬,克罗夫茨最终选择了祖大寿墓,经博物馆认可后购买并运到加拿大。文献记载说,船运这批文物的总重高达150吨。
“当时用马车、骡车,还有人力,真是不简单,但不是没有办法。”鲁克思说,”这个展馆比较老,基本维持原貌。展馆的另一侧是新建的中国古代宫殿建筑模型,跟紫禁城的一样。”他说,博物馆没有地方,容不下整个一个建筑物。
鲁克思所说的中国古代宫殿建筑模型便是北京中国古代建筑博物馆与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合作的项目,经过十几个来自中国的能工巧匠的装修,展馆于2006年4月正式开放。“之所以布置成这样,主要是想体现陵墓是阴宅,宫廷是阳宅,中间还有一个木轮马车。这样,住在阳宅的人就可以坐上马车去扫墓。”看来,鲁克思对中国民俗地了解也不少。
(古建筑展区内的阳宅、马车和阴宅。)
古建筑展区内的汉画像石也是展区的一个重点。鲁克思介绍说,山西离石的东汉墓地画像石文物一墓三分。画像石的一部分在皇家博物馆,一部分在离石,一部分在太原,相当于一个墓分三个地方。他指着一个图解说明,“红色的在这里,绿色的在中国,白色的表示已经丢失。”此外,展区内还有风水罗盘、木工墨斗、装饰瓦片、斗拱的局部,以及最早的木工手册等。
**鲁克思承认一些文物来历有问题
鲁克思承认,“我们并不否认,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博物馆在收集过程中,有些中国文物的来历有问题。而且,一些文物可能不应该运离中国,比如那几幅巨大的壁画。”他补充说,“不过,如果当时不离开中国,现在可能已经毁坏。”
近日,加拿大《环球邮报》引述中国学者董林夫两年前在加拿大出版的《双重文化与信仰》(Cross Culture and Faith)一书中的内容说,怀特明知当时的国民政府命令禁止文物出口,但知法犯法,透过走私把价值连城的古玩运到多伦多。
《环球邮报》驻京记者杰弗里-约克(Geoffrey York)在两篇分别发自河南安阳和北京的报导中,对早年在中国传教并热衷于中国文物的两位加拿大传教士明义士(James Mellon Menzies,1885-1957)和怀履光(William Charles White ,1873-1960)的历史进行了深入挖掘。杰弗里-约克在文章既讲述出两人对于文物保护和流向的不同理念,也揭露出两人因文物引发的个人恩怨,并将中国学者董林夫的著作再度炒热。
鲁克思阅读过董林夫的著作,认为那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书,书中主要是讲述明义士的经历。但他认为作者为了与明义士对比,比较偏激地批评了怀特。鲁克思称,当时,皇家安大略博物馆馆长与怀特的关系很好,因此请怀特在中国帮助博物馆收集文物。“这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很特别,是一个很普通的事,很多博物馆都有这样的安排。”对于不少著作宣称怀特是名盗墓者,鲁克思认为,怀特在中国的时间比较长,后期直接跟民国政府合作,主要精力已经转到救济饥荒和洪水灾民上。“救灾过程中收集很多文物,现在来看肯定有些问题。”
鲁克思认为,多伦多是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的城市,皇家安大略博物馆中设有多个专门展厅,这对于人们比较全面地了解学习世界各国文化很重要。“相比之下,中国博物馆与西方的博物馆差别很大,那里只有中国文物展示,几乎没有其它的东西。”鲁克思也同时认为,西方人很早就对其它民族的文化好奇感兴趣。“而且在民国时期,中国也有很多有钱的人,但他们普遍对西方文化不感兴趣。”
他从文物收集的角度说,“ROM有一个特点,大部分中国文物都是直接在中国收集的,这与很多其他博物馆不同。比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也有非常重要的中国文物,他们或者是在拍卖行获得的,或者从个人收藏家手中购得,经过多次转手,来源已经不甚清楚,在鉴别书上很难确定。”
不过,具有争议性的考古文物展目前仍在卑诗省维多利亚艺术馆(Art Gallery of Greater Victoria)举行,大多为历代盗墓者劫掠的500件古物引起各界对文物来源合法性的质疑,其中涉及的两个人分别是坦南鲍姆(Tanenbaum)和明义士(James Mellon Menzies,有媒体译为孟席斯)。两人在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均有大量藏品。
鲁克思表示,现在ROM有非常严格的标准,对收集新的中国文物特别是那些传世之作十分慎重。如果怀疑有问题,就会把文物的照片寄到北京的国家文物局协助鉴定。ROM与中国国家博物馆亦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经常会有中国来的学者在这里停留几个星期,研究ROM的馆藏文物。
**科学无国界,那文物呢?
“你们知道夏威夷人见面的问候语是什么吗?”在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的大厅内,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向簇拥在身边的学生们问道。
“Aloha”大部分同学回答。
“看看这个火山岩,跟你们的年龄差不多。”女教师指着玻璃展柜内一块标明1994年的夏威夷黑色熔岩向学生们讲述起火山的起源……
(女教师向学生讲述火山的起源。)
有加拿大网民把中国文物流落异国的原因,归结于中国当时国内动乱。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和鲁克思站在一起。
一位名叫WL的加拿大网民在《环球邮报》网站上评论说,怀履光当年从中国走私文物时,并没有预想到40年后中国“文革”对中国文物的损坏,所以这种所谓“出于保护文物”的偷窃行为是很不公平的。
WL还在评论中继续写道:惟一证明偷窃是为了保护的方法,就是将这些文物归还给文物的所有者。另一位来自温哥华的网友sean wood评论道:显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从其他国家窃取文物的行为,在今天看来是很不正确。如果中国想要回这些文物,我想我们应该满足这一要求。
这与Joe Froze的观点不谋而和。后者写道:我们应该归还这些文物,哪怕是其中的一部分也行,以证明我们是可信赖的朋友,而不是卑鄙的小偷。假如别的国家偷了加拿大的古董,而且不愿意归还,我们也肯定很不高兴,物归原主有助于提高我们国家的国际形象。
科学无国界,那文物呢?博物馆作为教育后代的重要场所,如何面对世界文化遗产,特别是战争劫掠和非法交易的历史文物实行有效的法律乃至道德上的约束,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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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Jack,
Thanks for your mail. I read your article with my interview on the web, I think you did a good job. You did quite a lot of research yourself, I saw. I appreciate that you gave a balanced view of this difficult issue, with many positive remarks about the ROM. I noticed that this text is on many websites in China.
As for the third person, that is George Crofts. We don’t have much information about him (fur dealer in Tianjin, you found that), but he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ROM’s Chinese collection. He died in 1925. Some of our most important objects, such as Zu Dashou’s tomb, and our large wooden Buddhist sculptures, come from him. Also many of our Chinese textiles (imperial dragon robes etc.) and paintings come from him. They are not displayed at the moment.
As for Menzies’ objects, the number in our storage is quite large, but in the galleries there are only about 40, and only one oracle bone. The reason is, most of the objects he collected have primarily research value. They are not very large or beautiful, and often broken. In the gallery, we try to show large and beautiful objects for the public to enjoy.
Sincerely,
Klaas Ruitenbee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