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26/寻找中国核心价值观

许知远/在中国核心价值观走向成熟前,所有关于中国崛起的讨论都注定缺乏内在的生命力。

许知远,二零零零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现为《生活》杂志的联合出版人,也是《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栏作家。他最近的一本书是《中国纪事》 

过去一年中,居住在中国的《大西洋月刊》记者詹姆斯·法罗斯(James Fallows)不断询问他遇到的中国学者、商人、学生和政府官员,“如果中国强大了,你希望世界变成什麽样”?

詹姆斯·法罗斯迷恋于“世界运转之道”,当日本在一九八零年代震惊世界时,他定居东京,写出《Looking at the Sun:The Rise of the New East Asian Economic and Political System》,当第二次伊拉克战争爆发时,他又前往中东,出版了《Blind Into Baghdad:America’s War in Iraq》,过去一年中他住在上海??中国的崛起不正是今日世界最被谈论的主题?

詹姆斯·法罗斯的国家的媒体上充斥着对于中国的评论,它抢夺了美国工人的就业机会,它的军费开支不断攀升,它占据了昔日美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它的软实力也不断增强,从越南到_袭Q亚,从缅甸到委内瑞拉,还有非洲大陆的领导人不也都在谈论中国模式吗?终有一天龙将取代山姆大叔成为世界领导者的新形象?我记得耶鲁大学的学者杰弗里·加藤(Jeffrey Garten)对布殊政府的劝告:中东民主革命的楷模,不是美国,也不是东欧前共产主义阵营;而是中国。他认为,中国模式从经济改革入手,逐渐将改革渗透到教育、卫生、法律等社会体系,然后缓慢地将政治改革展开,在逐步松动的社会环境中,自由讨论的气氛也日渐发展。“中国的模式可能有它自己的问题”,加藤在这篇《中国的经验》文章最后写道,“但这可能是阿拉伯人最好的机会”。

当詹姆斯·法罗斯真的生活在中国时,他发现中国尽管规模令人震撼,但在很大程度上它仍是贫穷国家,大部分人为生存而忙碌不堪。更重要的是,当与中国精英阶层接触时,他发现他们其实尚未开始严肃思考中国的模式到底意味着什麽,中国会给世界带来何种影响?他们会提到五千年的历史遗产,二零零八年的奥运会,或许还会说儒家学说会给世界带来新的和谐,他们希望强大后的中国获得承认与尊敬……但他们没有提到这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

在美国成长为世界领导者的过程中,美国梦与美国式的理念很明确。在美国国内,人们笃信自由竞争与机会均等,不同种族因此黏合在一起,当美国向外扩张时,美国人确认这是“民主的扩散”,不管布殊政府遭遇到多少恶评,但美国的政治、经济制度、文化上的繁荣,仍对其他地区构成了广泛的吸引力。

但当中国被过度谈论时,它从未提出过某种核心的价值观,没有某种可能会输送到其他地区的理念,它对于世界的未来也缺乏构想与兴趣。中国模式令很多国家神往的实质,是因为它既保持了经济上的开放与增长,却同时保持了专制权力的稳定性。而其原因并非不可捉摸,与它的文化特性也没太大关系,它受惠于全球化带来的技术与资本转移,也受惠于长期被压抑的人们的创造热忱……当人们感慨于中国在过去三十年创造的物质奇迹时,经常忘记了中国一直有创造物质的传统与能力,一直到一八二零年,中国仍生产了世界百分之三十以上的GDP。与今日世界的失败国家不同,中国一直有健全的官僚体系,有重视教育的习惯,有一个庞大的市场和劳动力人口,人们有积累物质的强烈冲动……今日中国的引人瞩目,不如说是它回归了正常轨道。

一个越来越迫切的挑战放在此刻中国的面前。当拥挤在它眼前的各种泡沫开始消散时,它该怎样重新定义自己?中国模式这样的空洞概念,我们该为其增加哪些实质内容?

我们或许仍会谈论五千年传统,但我们不要自我欺骗说,这传统仍与此刻的中国有密切关系,重新_ㄟ?Е?铥Q或许对填补今天的价值真空有作用;我们也要承认在经济领域上,模仿是我们发展的主要动力,我们未能提供崭新的创造力;而在政治领域,当真正需要的变革被一拖再拖时,它最终会导致我们要付出更昂贵的成本。当我们国家仍处于这种扭曲状态时,我们甚至不能开始诚实的讨论时,怎麽可能指望我们寻找与创造出某种核心价值观。在这个核心价值观逐渐走向成熟前,所有关于中国崛起的讨论都注定缺乏内在的生命力。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