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历史综合/英国政府对战时中国的不信任,首先表现在拒绝同为盟军的中国部队进入缅甸战场参加对日作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为了保护滇缅公路不受日军破坏,曾经下了许多功夫,
如成立军事委员会驻滇参谋团,动员国军第五、六、六十六军准备入缅作战,并且积极征调滇川、滇康和滇黔边境其他部队以为后援。然而,英国政府却迟迟不愿意下令让早已集结在云南边境的中国军队进入缅北。到了1942年3月,当日军攻陷仰光、战情已到万分危急之际,丘吉尔才不得不勉强同意中国部队进入缅甸协助英军对日作战。
尽管如此,英方却又不愿充分供应中国军队所必需的油料和补给品。同年5月,日军攻陷密支那,中国数万名远征军被迫撤退至印度东部,而当时英方驻印军事当局还曾一度拒绝远征军的主力进入印度境内。一份战后英国外交部的备忘录明白地揭示,当年英国政府高层对于中国军队入缅作战迟迟不肯答允的最主要考量,即是忧惧中国的政治和军事影响力,将不可避免地藉由对日作战而进入缅甸和东南亚其他地区。
这份备忘录并且举证指出,1942年初中国远征军进入缅北之后,曾在陶杲(Htawgaw)地区向当地部落发布政令,任命该地区的地方首长并执行征兵令。虽然中国在缅北的短暂统治因日军随后的反攻而暂告中止,然而中国部队于1944年底再度反攻缅北,国民政府的势力也重返此一地区。
此外,英军曾在更南的八莫(Bhamo)地区与入缅的中国游击队不期而遇。直到二战结束之后,国民政府的军队仍不断在缅北地区活动。伦敦和新德里高层对于战时中国政、军势力南下的高度恐惧和担忧,并非全然捕风捉影,特别是当战时中国的此一“南进”运动获得美国的极力支持之后。
1942年3月,美国派遣史迪威(Joseph Stilwell)来华,出任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总参谋长,以及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此举也标志着中美两国战时在亚洲战场上联手抗日。对于二战时期史迪威在华事迹,以及他与蒋介石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过去已有许多论著加以研究,然而这些论著却往往忽略了史迪威对战时中英关系所扮演的角色。
在初抵重庆不久,史氏就向国民政府提出在印度组织训练中国军队的构想。根据史迪威的看法,势如破竹的日军很可能最终截断缅甸北部的公路或航线,以阻隔积累在印度的美国援华物资运往西南中国。史氏因而强烈建议国府调遣约10万中国官兵前往印度,就地利用印度的物资装备。
史氏表示他将协助训练这些中国兵士成为一支优秀善战的军团。①史迪威的建议原则上受到重庆高层的接受,而在美国的主导之下,英国政府最后勉强同意在印度东部比哈尔邦(Bihar)的蓝伽(Ramgarh)设立训练中国部队的营地。1942年秋,9000名自缅甸撤退的中国远征军成了首批在蓝伽受训的中国部队。
伦敦的战时内阁和新德里的英属印度政府虽然无法公开拒绝中国军队在印度受训的提议,然而英国内部上下却从未怀疑此一计划所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例如,印度总督林里资哥就直率地指出,一下子有为数如此多的中国部队驻扎在印度的土地上,本身就是一件具有极端政治敏感性的事情,更何况当时中国政府正欲积极插手调停英印政争,蒋介石本人还对印度国大党怀着高度的同情心。
另一方面,自1942年秋起,史迪威不断说服重庆派遣更多的中国军队前往蓝伽受训。从10月开始,平均每天约有400名国军前往印度,两个月内,共有约23万名国军抵达蓝伽。此事曾令伦敦的印度事务决策官员相当忧虑,认为不论从政治上或是从单纯的军事补给运输上来考量,印度政府都不该接受如此多的中国部队。到了1943年夏天,总共有约33万名中国部队在印度,而史迪威还希望把总数增到10万名,他还准备利用这些训练过的精锐部队,来反攻缅甸和滇西。至此,英国政府已无法再容忍和坐视,当史迪威于1943年7月访问伦敦时,英国的最高军事当局正式拒绝了他所提出的让中国在印部队的总额达到10万名的构想。
英国加紧拉拢西藏
前曾论及战时英国政府在面对战时中国势力全面地向南亚次大陆的可能延伸时,曾决定在西藏问题上作出反应,以对抗伦敦和新德里官员眼中的“中国帝国主义”。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出现于1943年春天,即宋美龄在美国公开对印度问题发表看法之后不久,伦敦高层决定以具体措施来巩固英国在中印边界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地位。“麦克马洪线(The McMahon Line)”以南的土地,自西向东,约可分为3个地段,包括印度东北的阿萨姆省(Assam)和不丹(Bhutan)及康藏接壤的门隅(Monyul),阿萨姆省中段与西康接壤的珞隅(Loyul)地区,以及阿萨姆东部与西康、云南接壤的察隅(Zayul)地区。
自清末以来,这一地带的边界从未真正有效地被中英两国政府所加以勘定。英国虽于1913-1914年的西姆拉(Simla)会议上从西藏代表那里取得这一地区的“主权”,然而历届中国政府却从未正式承认英藏之间任何协议之法理有效性,这些所谓的已被“割让”给英印政府的领土之中,除了与不丹接壤的门隅地区之外,在民国时期同时被划为中国的西康省版图,而直到二次大战初期,英印政府事实上也从未真正对麦克马洪线以南的土地进行有效管辖。
英印政府对于中印喜马拉雅山麓边界地区所采取的放任政策(laissezfaire),到了1943年春有了急遽的改观。尽管伦敦高层深为欧战所羁绊,其仍决定在中国势力尚未全面进入印度次大陆和东南亚之前,先行巩固英国在这些边区的传统地位。1943年3月,印度“东北边境行政特区”(Northeast Frontier Agency)正式宣告成立,负责掌管麦克马洪线以南地区的各项行政事务,这也是英印殖民政府自1914年以来,首次将这块主权归属仍备受争议的地区纳入其正式管辖范围之内。边境行政特区成立之后不久,英印高层立即派遣了数个军事勘探队,分头前往门隅、珞隅和察隅等地区活动,而从1943年秋到1944年的夏天,伦敦当局和英印政府在未曾知会重庆国民政府的情况下,先后在察隅地区的重要据点瓦隆(Walong)、洛隅地区的里嘎(Riga),以及门隅地区提朗宗(Dirang Dzong)以南的卢帕(Rupa)等地分别设立了军事要塞,并且在当地积极修筑军营、房舍、公路和小型机场等工事。
英印政府除了决定全面地将政、军触角向北延伸至中国西南边境,以作为对抗中国影响力南进的反击措施,同时也积极对西藏政府下功夫,以强化英国的一贯政策,让西藏成为中国与印度之间的缓冲区。例如在军事上,尽管外交部门态度消极,英国战时内阁仍于1943年底批准售予西藏一批总额藏银10万两的军事装备,其中包括500万发步枪子弹和1000发山炮炮弹。
这批军火于次年夏天陆续自印北经藏南的亚东、帕里等地运抵拉萨。①在外交和政治层面上,1944年8月,英印驻锡金的政治专员古德(SirBasilGould)衔命专程前往拉萨访问。他除了向西藏政府高层解释英印当局决心增强其在麦克马洪线以南地区的统治之外,还提出一系列财政和外交援助方案,其中包括英属印度政府向西藏政府和寺院提供财政援助,以补偿其以后在麦克马洪线以南地区将要失去的税收,以增强拉萨当局的实力,来对抗国民政府在中国西南地区逐渐增强的影响力。
英方也鼓励拉萨高层考虑在战后派遣外交使节常川驻印,以增加西藏在国际上的知名度。获悉战时英国在中国西南边境政治和军事上的新举措和对西藏政府在外交上的积极拉拢活动后,重庆高层几乎毫无例外地将此解读为“英帝国主义”对于中国西南边疆的领土野心,因而谋思报复。
1944年11月7日在重庆外交部召开的一个跨部会“藏案会议”,即是此一背景下的产物。国民政府高层在此次会议上做出了几项重要决策,包括进一步推动西藏与中国内地的经贸、政治和宗教联系,更积极地在政治、外交和宗教层面上拉拢尼泊尔、不丹和锡金等喜马拉雅山麓三小国,甚至暗中鼓动这些国家于战后脱离英殖民帝国势力而追求真正的独立自主。
正因为如此,当轴心国力量对于印度次大陆和缅甸的军事和政治威胁逐渐消退之际,中英两国之间因印度问题所衍生的猜忌和政治角力,却仍未见和缓。只不过讽刺的是,在中英双方的认知里,由印度问题所衍生和反映出来的种种争议,皆不约而同地被彼此解读为来自对方的“威胁”,然后在中英各自认为其政权和国家安危已受到严重挑战的考量下,又不约而同地准备向对方采取反击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