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民亲解“黑名单”
亚洲周刊纪硕鸣/前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许家屯因六四被调查出走美国,往只有一面之缘的星云大师的西来寺避难。驻美大使朱启祯游说他回国,访问墨西哥的杨尚昆也要用专机将他接回国。而许家屯在美国的记者会因记者陆铿发言批评李鹏,星云上了北京“黑名单”;九四年由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担保,李瑞环批淮星云登陆探亲,但限定不能乱跑。二千年后因两岸佛教活动,星云多次往返大陆,两年多前晤中共前总书记江泽民,前嫌尽释。
十九年前,佛光山开山宗长星云大师在美国洛杉矶西来寺,收留了因“六四”问题受牵连出走美国的前新华社香港分社的社长许家屯。也因为此,中国大陆当局多年禁止他回国,连安排人员去扬州为母亲祝寿都被拒绝,更有人称星云为“政治和尚”,“反统战了许家屯”。不过,星云还是强调他以慈悲、智慧和时间,平息一切恩怨,以慈悲化解敌意。
许家屯因在“六四”期间同情学生,支持前总书记赵紫阳而惹祸,一年后得知被调查后不得不出走美国,最初到洛杉矶由星云大师收留在西来寺避难。而在这之前,星云和许家屯仅一面之缘。在许家屯最困难的时候,星云伸出了援助的手。这段历史尘封了二十年,最近亚洲周刊专访了两位当事人,独家解密星云与许家屯的这段因缘。
一九八九年的三月,星云大师应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之邀赴大陆访问,回程时已是四月初,胡耀邦去世了,大字报出现在天安门,广场上也开始聚集起集会的群众,北京学生民主运动的星星之火点燃。以后一个月内,学生绝食、游行不断升级。当时,星云大师率领着弘法探亲团赴大陆,这是他年轻时渡海到台湾以来,首次踏足阔别四十多年的故土。
访问结束返台途经香港时,时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许家屯安排宴请星云,这是两人首次会面,由此结下缘份。据许家屯回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安排在湾仔华润大厦宴请星云大师。分管台湾工作的国家主席杨尚昆特别请时任台办主任杨思德打电话给许家屯,要求隆重接待。许家屯说,星云在国民党中德高望重,上层关系多,另外也知道他的佛光会遍及全球,在世界佛教界影响大,是重要的统战对象,所以很高规格接待。“我们又是老乡,两人交谈甚欢。”
一封感谢信也成为政治把柄
回到台湾,出于礼节,星云写了一封感谢信给许家屯,除了感谢话,信中还提到,欢迎许家屯将来任何时候到美国西来寺作客。据悉,当时许家屯拿到信,在办公室对下属开玩笑说:“你们看,统战的信来了。”事后有人打小报告,有关调查组追查,认为这就是星云拉拢许家屯的信号。想不到,因缘际会,一封普通感谢信,却在一年后真的变成了“阴谋”,变成了政治事件。
一九九零年四月二十七日,身处澳洲的星云大师接到老朋友陆铿从美国打来电话,陆铿告诉星云,许家屯想借西来寺住几天。星云一口答应,因为那时许家屯尚未拿到美国签证,不知何时可以到达。于是星云电话安排在美国的慈容和慈惠法师作准备,如果许家屯到了,先接待。星云日夜兼程赶往美国洛杉矶的西来寺迎候。
许家屯是五月一日从香港起飞,先到达旧金山,由老报人陆铿陪同许家屯一齐到洛杉矶。美国时间五月一日下午三时,许家屯在媳妇金陆坦、孙女许梅的陪同下抵达洛杉矶,直奔西来寺。星云已先他到达美国,与西来寺的慈庄、慈惠、慈容等法师一起欢迎许家屯。许家屯称∶此次来美国纯系旅游休息,并将对美国社会作一广泛考察与研究。星云顺其要求安排他和家人到西来寺旁的一幽静地方安住。星云向亚洲周刊表示,虽然知道许家屯此行为何,但完全是本着佛门慈悲为怀的心,没去想政治上的利害得失。
其实,星云的美国西来寺在许家屯之前还接待过一些因“六四”受牵连的民运人士,如千家驹、戈扬、吾尔开希等人。当时,星云接待大陆民运人士的情况尽在中共的掌握之中,有人向星云传话,希望他不要收容出走的大陆民运人士。星云表示:“我谅解他们的苦心!但这就是大陆和海外观念最大不同的地方。”星云认为,西来寺是宗教的道场,是救苦救难的寺院,基于人道的立场,没有理由摒人于门外。更何况佛教自古以来就有接纳受难人的传统。
许家屯出走美国的消息开始曝光,报章杂志都在臆测他的行踪和到美后的去向。西来寺就接到世界各地的报社、杂志社打来的电话。记者纷纷找上门来,围着西来寺转,美国联邦调查局也有电话到西来寺查问。其实,即使是西来寺中人,也很少有人知道许家屯的行踪。
星云透露,许家屯到美国后,他们让许一直与北京保持着联络,中共高层不断游说许家屯回国。杨尚昆在五月中旬一连三天在墨西哥访问,还从专机打电话给许家屯,表示愿意用专机接他回中国大陆。
五月十九日,中国驻美大使朱启祯打电话给星云,他早上与许家屯会面了,谈了两个多小时,临走前想见星云一面,星云陪他们在西来寺绕了一圈。送走朱启祯,许家屯告诉星云,朱启祯大使都以“许老”称之,很尊重,还是劝说他回国。许家屯说,好不容易出来,怎麽能回去呢?那些人当道,危险呀!要置我于死地!
为应对日夜不停追踪“许家屯行踪”的电话,星云不能欺骗记者说“不知道”,于是,星云和许家屯商量,召开记者会,跟大家说明一下,“对许家屯的事发表谈话”。许家屯当时提出了“四不”,包括:不背叛国家;不背叛共产主义;不和民运人士来往;不见记者等。星云觉得这些都很好,他也向许家屯明确表示,并不希望他到台湾去。
记者会是在五月二十日于西来寺召开,这天是星期日,但来了几十家媒体,上百记者,能让新闻业界如此“整齐”地聚在一起,据说在美国加州还是第一次。星云回忆,桌上的麦克风、录音机摆得像电器行的专柜。会议很成功,许家屯宣布了“四不”,重点讲这次是出来旅游休息,还是要回去的。
记者会结束时,大部分记者离开了,有一个电视台,正在收线。主持人突然问星云大师:“你对李鹏怎麽看?”星云当时吓了一跳,心想,我不认识李鹏,我对他没有看法。正想说:“我不太了解。”陆铿在一旁抢过话筒说:“大师,我代你回答。”即刻就批评了李鹏。
记者会后星云跟陆铿说:“你怎麽这样呢,我们从头到尾都很和谐,希望可以给许家屯留条回去的后路,为什麽要讲得这麽难听。我接待他,临时安顿,还是希望他回去。我也不是要参与政治。”陆铿说:“唉,我就是那麽冲动。”星云知道错已铸成。大陆因此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限制星云与陆铿前往大陆。
由于陆铿一番话,星云遭北京方面封杀,有人帮星云讲话,指美国舆论自由,陆铿有言论自由,星云大师并没有要让他代表讲话。但北京方面说,星云可以阻止。禁令由此下达,星云上了不受欢迎的“名单”。
回大陆探母不被批淮
一九九一年四月一日是星云大师的母亲刘玉英八十岁生日,星云曾与她相约,会有大约五百弟子及信众专程去扬州同她祝寿。但到了这一年,大陆却下令都不淮进入。不仅限制星云去大陆,其他人去也不批淮。此时谣言四起,说这些人进去大陆是要去游行,要超度“六四”的亡灵,去抗争等,实在都是无根无据。
大陆方面对星云很长时间态度强硬,几乎不能化解。其间在一九九四和一九九六年由赵朴初担保,由当时的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批淮星云回去探亲。星云本想借助探亲和解,但当局只淮探亲,另限定不能乱跑。
有很多的人出面为星云大师说话,为他抱不平。台湾的政论家丁中江在见时任中共总书记江泽民时都为星云说话,他说星云大师至少代表海外五百万信众,拒绝星云,就拒绝了这五百万人。还有人甚至为了此事与北京高层吵架。星云多次对这些朋友表示,拜托大家不要再讲了,因为这样反而会增加麻烦,以为星云动员了这麽多人来施加压力。每次申请到大陆,一些弟子都批,星云的申请都被退回来。就是不批,投诉也无门。
最终解开这个“结”,是因为西安法门寺的佛指舍利要渡海到台湾。有人进言交由星云大师办理,因为他支持中国大陆,也有能力办。时任中共总书记江泽民点头同意,批示是:“星云牵头,联合迎请,共同供奉,绝对安全”共十六个字。
促成佛指舍利赴台
早在一九八九年,星云大师率领弘法探亲团首访中国大陆,有机会应中国佛教协会前会长赵朴初之邀,到西安法门寺瞻仰佛指舍利,当下生念:这样的法喜应该让台湾民众和佛教徒共享,并向赵朴初表达了心愿。经过了十多年的沟通,因缘渐熟,两岸终达成共识,以“十六”个字为最高原则,促成佛指舍利赴台。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海峡两岸官民共襄盛举,由专机承载释迦牟尼佛的指骨舍利,由佛光山开山宗长、台湾佛教界恭迎佛指舍利委员会主任委员星云大师,联合台湾佛教界,亲自恭迎护送到台湾。
据统计,佛指舍利在台湾安奉期间,去参加法会、顶礼瞻仰的,光是台湾人就有五百万人次,加上世界各地前来的更超过八百万人次。两岸开启的文化交流大门,融入了更加多元的因缘,星云大师成为从不缺席的一员。两岸佛教界在厦门共同举办“为降伏非典国泰民安世界和平祈福法会”,星云在诸位高僧大德中作为主宾;佛光山梵呗赞颂团作为台湾佛教团体首次正式与大陆进行音乐交流,星云在上海大剧院致词感谢,轰动两岸佛教及文化界;零四年二月,海峡两岸共同组成了“中华佛教音乐展演团”,公推星云为名誉团长,在世界各地演出。以文化及宗教交流破冰,超越政治的两岸佛教融合,给了星云机会,让他可以重新自由进出生养他的神州大地,传播他的人间佛教理念。
两年多前,星云大师第一次见中共前总书记江泽民时,江泽民伸出手在两人中间划了一下说,过去就这样子了,意思就过去了吧。不久前,星云又在上海与江泽民见过面,大家交流了佛教的知识,江泽民还专程至星云捐赠的扬州鉴真图书馆参观并题字。江泽民有佛学知识,关心佛学。星云说,很多时候,见一面,一切的误解会化解。“与人为善、皆大欢喜、从善如流,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星云终于被卸下了“黑名单”,可以一心两岸宗教文化的交流,他捐赠一亿建鉴真图书馆,开设“扬州讲坛”,正在兴建的宜兴大觉寺将是全中国最漂亮的寺庙。星云认为,两岸要统一,佛教最有基础,三通未通,佛教先通,两岸未能统一,宗教先统一。其实现在也做到一些了。
二年前在杭州召开第一次“世界佛教论坛”,会议讨论第二次论坛的安排,设想开幕在无锡,然后部分场次也能在台湾举行。但当时情况几乎不可能,那时是陈水扁当道。去年三月,台湾选举前,看出马英九能胜选。星云说,他不怕担当,只要对国家民族有利,就一定要做。于是和国民党主席吴伯雄说起跟大陆合办“世界佛教论坛”的事,吴伯雄讲了二个字:“对等”。星云心想:“糟糕,难度大了。”正值台湾海基会会长萧万长去博鳌有机会见胡锦涛总书记,星云托他去询问一下。萧万长从海南打电话告诉星云,胡锦涛说:“可。”星云半信半疑。五月份到大陆访问,政协主席贾庆林也对他说:“欢迎对等。”
于是就有了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在台湾闭幕。台湾团结一致,同行彼此尊重,五百个寺庙共同签字参加。星云安排做到对等了,你那边主办,我也主办;你开幕我闭幕;你讲话支持,我也支持;位子排排坐。星云更萌生想法,两岸佛教统一,应该共同建立统一的联合佛教协会,虽然这还有很多障碍,但却是必须的。
去大陆弘扬佛法,除了传承中华文化、拯救心灵以外别无他求,这是星云一直的梦,却因收留了许家屯而推迟了整整十年。不过,星云却说,世界上的事情,得失很难讲,“我每次在香港红磡体育馆弘法,每次都有盛况,二十年来不衰,我想这和许家屯有关,香港人对许家屯的因缘感情集聚到我这儿来了”。
期待许家屯回国给中国加分:专访星云大师
亚洲周刊纪硕鸣/星云认为,许家屯没有要求政治庇护,在美国也没有牵引出麻烦的国际问题,未伤害到中国。若现在让他回国,对中国会有很大加分,会让所有中国游子觉得国家是一个母亲,对群众、民心有团结的作用。
虽然从第一次见许家屯至今二十年,星云和许家屯可谓知交,许家屯初到美国时,星云大师经常在美国陪伴,即使以后许家屯搬出西来寺自置物业,星云每年都会有二三次去美国,两人每次都会见面。但接受亚洲周刊专访时,星云表示,和许家屯只是君子之交,每次见面都是许家屯到西来寺来,大家只是聊天。许家屯期待回国,星云表示赞同,并在不同的场合都说:许家屯年纪大了,落叶要归根。回国,是中国人的文化,是中国游子的心愿。他期待“让许家屯回国,给中国加分”。
最近星云回大陆的时间多,去美国的机会少了,有一二年时间没同许家屯见面,但星云仍然记挂着许家屯回国的事,因为他清楚记得,当年的中共领导人希望许家屯回去,许也称是出门旅游,要回去的,当时西来寺也是临时收留他,要劝他回国的。以下是访问的摘要。
与许家屯二十年的交情,你对他这个人和解决他回国的看法是什麽?
许家屯是一个聪敏的干才,忠党爱国没有话说,只是时逢高层思想不统一,我们讲因缘不对。假如说现在共产党能让他回中国,对中国会有很大的加分。让所有出去的中国游子觉得国家是一个母亲,最后都能敞开胸怀,能原谅到这些人,对群众、民心有团结的作用。我在不同场合都这样讲,我现在讲这些话,和当年让许家屯住在西来寺时的愿望是一致的,都想到有一天他该回去。
你至今觉得这件事很值得?
好在我帮忙。美国中央情报局确实派了好几批人到西来寺追查他。找到以后,也和他谈条件,要给他一幢房子、给予待遇。最初,一个星期起码碰面谈话一次。但许家屯在我这里有安身之地,他就根本不为所动。生活没有问题,也没有必要接受美国的资助了。其实,我是帮忙中国,我认为是做了对大陆有贡献的事情。举例说,你家的孩子出走,我替你收留,不让他与坏人接触,你应该感谢我,你要把他带回去,我是有贡献的。我也没有让他做坏事。
从出家人看社会纷争,如何解开“六四”这个结?
像我们这种人,一生做和尚,不会翻来覆去的,我交朋友都是一生的,没有说什麽好好坏坏的。当初收留许家屯时,根本与“六四”没有什麽关系,现在这个事件二十年了,如果能让他先回去,就是最好的说明,“平反”、“和解”,都是后面的事。让他回来了,表示国家的宽大,表示许家屯对国家的信赖,这很好嘛。每一个中国人再走出去多少年,也要落叶归根。
过去共产党在革命的时候经常向国民党提出一条,释放思想犯。大不了这些都是思想犯,如今思想犯也改变了,不是这个思想了。有些过去的异议分子,现在有些不一样了,你就宽宏大量,给这些游子一条归路。
你觉得许家屯有回去的可能吗?
让许家屯回去,我一直都心怀好意,没有一点坏心,现在看来可能还要时间。不过,有些事情可能靠时间可以解决,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没有了。许家屯先生年迈了,一个老人没有了,就永远改变不了,希望不要留下永远的遗憾。
很多人都会问,西来寺为什麽要收留许家屯?
当年接受记者访问时我就说了,西来寺对许家屯先生,就如对一般信徒一样,本着慈悲、人道、宗教家的立场,接引一切众生,希望社会上的人士,不要将任何问题都归于政治,在政治以外,还有很多人情、友谊、道义,收留许家屯先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在香港,关心许氏的人,知道其落脚处,皆认为很好;在北京,许氏没有要求政治庇护,没有伤害到中国;在美国,没有牵引出麻烦的国际问题;在台湾,大家也很高兴他在西来寺;对我而言,助人为快乐之本。
对许家屯先生则因我对他意见主张的尊重,一切都很自由。希望关心许家屯先生的人欢喜就好,千万不要把我与政治扯在一起,我是不管政治的,我只是站在宗教家的立场,对苦难者尽一份心力而已。
许家屯海外熟人很多,为什麽就找上你了?
我访问大陆经过香港,许家屯请我吃饭,香港的大亨都参加了。后来,他也对我说,主要的工作是为了统战和大家搞好关系。你到大陆去如此受欢迎,我也跟你有一个交往。没有想到,这些在以后都是“罪证”。许家屯说,提议到美国来要找我,也因为我吃过他的饭。他想,我们又是老乡,我是出家人,总会帮忙的。许家屯先生来美时,即向我表示想旅游、休息,我非常尊重其意思。每一个人都有权追求他的生活方式,用“平常心”看这件事吧。
二十年来,很难找到你同许家屯一起拍的照片,你们究竟算什麽关系呢?
跟许家屯这麽多年只拍了很少照片。我和许家屯就是君子之交。他曾经说过,将来回大陆要皈依,他说,有一天能回大陆,一定是大师的弟子或护法。但佛教信仰是自由的,完全不受外力诱惑。
许家屯在你那儿住了多久?你们经常谈什麽呢?
许家屯在我那里住了一年多,是在西来寺后面的小房内。他跟外界很少接触,人家也不能影响他,他可以安定下来反思。他一个人很寂寞,我有时间就去和他聊天,我们是同乡,他会讲什麽时候参加共产党,我跟他讲什麽时候出家。我发觉他的行政、文学观念很进步,很有智慧。一般人的思考不如他那样锐利,很有见解。政治思想上,对共产党始终忠心耿耿,给我们谈话都讲共产党好,维护共产党。那时,我对共产党还不了解,只到大陆去过一次,就听他讲。在美国对共产党没有顾忌,听他讲也没事。如果在台湾早年,听都不敢听,他讲得慷慨激昂,我想,这是一个老革命。
有人说他带了很多钱出去,你的观察是这样吗?
据我所知他没有钱,也就是说没有贪腐。但有人资助他买房子,第一次有钱买一套房。我猜有台湾商人给过他一笔钱。后来他拿到了一笔写回忆录的稿费,把房子又换了。《信报》很了不起,很有道义,真正支援他,出厚礼叫他写稿子,帮了他的忙。许家屯讲了,金尧如帮了他很大的忙。后来金尧如也到美国,陪他打牌,比我陪他的时间还多。我也不会打牌。
因为帮助了许家屯却得罪了一些高官,你怎麽看?
这是一种误会,人间的误会很可怕,好的变成坏的了。
这是很深的误解,有没有想过很冤枉?
我只能说时也、命也、运也、奈何也。实在没有办法。
你有没有感到委屈?
我从远处看,中国五千年来,一直被看作东亚病夫受欺负,是世界的弱者。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中国掘起,一扫东亚病夫,一扫过去的屈辱。千遭难遇,万金难逢。在这个时候,每一个中国人不尽心尽力,愧为中国人,个人牺牲、委屈是小事,国家大体为重。为中国打拼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理想。
像我这种人不是没有地方住,荣誉名誉都不稀罕了。要的是什麽?我们要人间欢喜平安快乐,如此而已。
等待回祖国看改革新气象
–专访前新华社香港分社长许家屯
亚洲周刊纪硕鸣/许家屯说,当年因为专案组查他,拒绝与杨尚昆同机回国,如今十七大中央新班子提出和谐社会,是后改革开放的新思想解放。中国发展那麽快,出现很多新气象。叶落归根,他等待回国的日子。
离开中国十九年了,前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许家屯最大的心愿是回到祖国,他多次对亚洲周刊表示,当初出来避难时就说好要回去的,离开中国,目的就是为了有机会可以再回去,“如果我不走,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但没有想到会这麽长时间。如今想回去,一是知道中国发展得很好,想去看看;二是年纪大了,落叶要归根。虽然年迈不免体弱,何时可以回家的日子也看不到,许家屯还是充满着乐观:“情况复杂,急了也不行。只能视如无睹,不去想太多了。”不过,言语间,思乡念旧的感慨依然难以挥去。
不少人关心许家屯,当年一起革命的老战友公开呼吁希望让许家屯早日回国,这些都让许家屯点滴在心头。十九年前走得仓促,没有跟朋友们一一招呼,但事后不少人伸出援助的手,星云大师还因为收留了他而受连累一度不能去大陆。许家屯说:“我很感谢这些朋友,我也没有忘记他们。”
虽然和星云有二十年的交情,两人却很少一起拍过照片,许家屯珍藏着一张十九年前星云、陆铿陪他去圣地亚哥观光时合拍的照片,照片的色彩已经泛黄,却给了他无限的回忆。以下是访问的内容摘要:
还记得第一次和星云大师认识的情况吗?是在一个什麽场合?
第一次见星云大师,是一九八九年,他带了一个庞大的佛教访问团访问祖国,当时国家主席杨尚昆都接见了他。那年祖国接待星云大师非常隆重,把他作为一个很重要的统战对象。回台湾前顺道走香港。当时中央通知我们,也要隆重接待。所以请了香港的名人作陪客,在接待当中谈到他也是江苏人,扬州人,我也是苏北人,这样谈得更投机,有同乡关系。
星云说他和你见面后回到台湾,曾礼节性的写了一封信给你,结果被认为是要统战你,有这回事吗?
他回到台湾后写了一封信,感谢我对他的接待。我知道他在美国洛杉矶有西来寺,他在信中也提出来,假如我有空的话,到台湾、到美国,他愿意接待我。
当时情况下,我把星云作为重要的统战对象,为了统一。我并不认为他这样做是对我作统战。当时是对他做统战工作,消除他的顾虑。虽然我没有回他的信,我是理解的,乘机多做工作。
去美前已准备回南京
九零年五月一日飞赴美国,怎麽会想到选择到西来寺?
我到美国躲避的事情很仓促,临时决定。九零年四月二十一日北京开会结束回到深圳,准备搬家去南京,都买了火车票了,周南派人没收了我的车子,我的秘书告诉我,周南检查并扣留了我的一些私人文件,主要是我个人的书信等。这些都证实了先前有人告诉我的,周南成立了专查我的所谓人、财、物的专案组。并自任组长,副组长是郑华确是事实。
同日,又有人告诉我,周南对我的专案调查已写成报告,并专人送往北京。加上,我离开新华社、周南不转组织关系到江苏等。我因此下决心暂时躲避一下。
当时请金尧如办签证,同时请陆铿和星云联络。星云来过这样一封信。这样的情况下,我想到西来寺暂时落脚。陆铿到旧金山机场接我,马上就转机到洛杉矶。到了西来寺,受到星云及一众法师的热烈欢迎,我当时就告诉他,我给邓小平、杨尚昆写信了,提出了“四不”的保证,想短暂在国外居住一段时间。
有人指你贪污了一笔钱出走,还在美国买了房子,但星云相信你身无分文,所以选择要他帮忙,是这样吗?
我从来不管钱的,到美国的机票也是我儿子买的,手头上只有八千元港币,我媳妇带着。星云说的对,事实也是如此。以后个人收入主要靠稿费,现在的住房就是用了稿费才能买下。当然我也很感激他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给了我生活上很大的帮助,让我可以一路走来。
到美国之日,当初是想好要回国的吗?有没有想到会一住近二十年?
出国躲避完全是意外,我知道时间会长些,但没有想到会这麽长时间。我到美国后,就主动找中国驻洛杉矶总领事馆,也见了中国驻美大使,一直保持着联络。他们都劝我回去,我说是暂时避一避,以后会回去的。那时杨尚昆出访南美,是希望我可以与他同机回去的,并作了一些承诺。我当时告诉杨尚昆,有专案组作了专案报告,恐怕回去会遇到不测,他还不相信。
如今回家的时机成熟了吗?为什麽?
人到了暮年,落叶归根,这是很自然的想法,现在国内发展这麽快,而且十七大以来中央新班子提出和谐社会、和平建设、和平革命,都是后改革开放以来的一种崭新的思想解放,一种很重大的创新。我曾经在香港刊物上写过文章。认为这是把马克思主义不仅中国化,而且是重大的理论创新。我有兴趣,想去看看,我等待这个日子。
你觉得,这二十年来,星云大师给你最大的帮助是什麽?
他给我生活上的便利,但他从来没有向我说教,不管是教义或者是政治上,他从来没有向我宣传过什麽,我也没有向他宣传什麽,完全是一个真诚的朋友看待。而且在生活上,他对我照顾很多。
所以,我认为,我们不仅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而且是相当知心的朋友,我也没有干涉他的宗教,他知道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也知道我到现在都没有放弃马克思主义。
星云说,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是“君子之交”,怎麽理解这种君子之交?
确实是君子之交,我是无神论者,但对他从事的宗教事业、佛教精神表示充分的尊重及敬佩。佛教从西方来,他又送到西方,成立世界性的佛光会,我很佩服他。
他对我的信仰也很尊重,并没有在政治上动员我怎麽样,双方尊重。对他因为我而受连累不能如常返回中国大陆,我一再表示歉意,星云以平常心看待,认为,作为佛教的主持人,这是应该做的。他用“君子”两个字很贴切,但我自己觉得,我离“君子”还有些距离。
最近主要在忙什麽?书稿写完了吗?身体怎麽样?
谢谢你的关心,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但是容易疲劳。写书主要是形势发展太快,很多问题的认识上赶不上,书有些地方还要作修改,有的地方还要做大修改,所以拖延下来了,今年能否出版,我也没有把握。
如果可以回国,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呵呵,还能做什麽事呢?想尽可能多看一些,改革开放后期有很多新气象,很值得一看的。另外,再争取写些新东西。
邓小平自我平反六四:南巡执行“赵紫阳路线”
亚洲周刊邱立本/邓小平南巡,落实没有赵紫阳的赵紫阳路线,也使中国可以期盼没有胡耀邦的胡耀邦路线。
人性是没有断层的。这是观察六四事件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恰恰是人性的一线曙光,穿越了血腥和痛苦的长夜,也见证了星云大师和许家屯的奇缘。因为星云和许家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星云是佛教高僧,许家屯是无神论者。星云与国民党高层关系密切,而许家屯则是共产党的高干。
但正如法国大文豪雨果所说,在一切革命原则之上的,还有人道的原则,而他们仅仅是在香港湾仔的一次饭局中邂逅,即结下了生死相依的缘份。这也许是六四事件中温暖人心的一幕。在政治斗争的末路中,只有佛门可以投奔,只有一面之缘的和尚可以投靠。
而他们的缘份,也在六四二十周年的当儿,展示中国在“后六四”发展中的奇特轨迹。研究六四历史的学者,都不会不同意:六四当天最后下达开枪命令的是邓小平。这也使他在晚年中背负了历史的骂名,但也恰恰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中,作出了巧妙的安排,实质上自我平反六四,让“没有赵紫阳的赵紫阳路线”落实,也让和胡耀邦关系密切的胡锦涛接上了班,当了党的最高领导人,也让当年和赵紫阳一道的温家宝接任总理,成为政府的最高领导人。
事实上,在一九八九年的六月五日,当全球中国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之际,没有人会预料到二十年后的中国是这样的光景:中国掘起成为世界第二大的经济体,中国的汽车产量和销售量,第一次超越了美国。中国在全球化体系中担任重要的角色,不仅被誉为“世界工厂”和“世界市场”,也成为金融海啸中力挽资本主义狂澜的一股力量。
这当然是因为邓小平九二年的南巡,在经济领域中悄悄地推动了一条“没有赵紫阳的赵紫阳路线”,经济上全面放开,融入了全球化的经济体系,而在政治上则是不搞争论,摆脱了意识形态之争,解放了中国民间的巨大生产力,创造了这十几年的经济奇迹。
这是巨大的历史讽刺,中国在六四悲剧的土壤中,意外地用鲜血浇灌出艳丽的市场经济花朵,摆脱了教条的束缚,也提升了全民的生活品质。但满园经济的春色,却掩不住政治改革滞后的痛苦。权力不能制衡,贪污腐败事件也上升到共和国历史的高峰,而当前在网路上沸腾的“邓玉娇刺杀淫官案”,更反映民间对政治变革的渴望。
这也是历史期待拐点的时刻。让没有断层的人性,来呼唤一度断层的政治改革。今日的中国,是否可以出现一个“没有胡耀邦的胡耀邦路线”,完成二十多年前中国未完成的政治改革?被视为师承胡耀邦的胡锦涛,是否可以展现“二胡”的魅力,寻回飘远了的时代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