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特稿/作者:李初乔)身处国外,每当想起自己的国家和过去时,总有很多挥之不去的眷恋。我不想做鸳鸯蝴蝶派,漠视政治和时事。但往往觉得自己做为一个渺小的个体,难免不被各种舆论迷惑,就不想草率和大张旗鼓的评论时事。在紧张的生活节奏中,每每回忆一下十年前,若干年前的小事物就觉得特别美好,还会偶尔笑出声来。这个短暂的时候,别的大事情就一点也不不重要了。
我是在小人书的年代里长大的,这是我觉得比现在的小孩要幸福好多的一个原因。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小人书似乎特别旺盛,都是统一的巴掌大小(是成人巴掌) 的长方形。封面是彩色的,里面就只有黑白。大框框是图画,然后留四分之一的地方写简单的文字描述。
那时我对画画的风格有独特的品味,现在想来应该是喜欢特别写实的那种。就是和日本漫画书里女孩子眼睛特别巨大,腰身特别细瘦相反的那种,男女老少都是菜场里的人物,有皱纹,不那么高贵。如果图片里还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那就更好了,觉得特别津津有味。
这一类故事的情节也比较真实,有些是讲旧社会的,讲东方红的,讲新中国工人阶级的。有个印象特别深的是讲“高尔基” 这个俄国大文豪的。高尔基的作品到现在我都不喜欢看,但那小人书把他的生活描绘得细致,让我百看不厌。画中他总是喜欢披着外衣,我特别感兴趣的是画中人物都吃的什么。水果了,面包了,牛奶了看上去都那么小,画得又细致,那种看到画中的食品就开始流口水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关于雷锋的小人书我也喜欢看,那时有好多版本的雷锋样子,但基本上都不离雷锋帽和军棉袄。每当雷锋看着东方红,执笔写日子的样子我也百看不厌,这当然并不是FANS和偶像的那种关系。年纪小,可能那时我真的觉得要向雷锋学习,至於学习什么,毛主席怎么开创了新中国就不太明白了。
几年前,我去DOWNTOWN参加一个多伦多记录片节,为了看卡玛·韩丁(Carma Hinton) 拍的有关文革的《八九点钟的太阳》(Morning Sun)的记录片。里面也有雷锋故事的镜头,那男演员两边颧骨擦得红彤彤的,上了口红,样子也是特别的认真,总是注视着东方红。
卡玛是一个出身在中国文革的美国人,美国记者韩丁(William Hinton)之女。片名出自一句广为流传的毛泽东讲话:“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除去对这段历史的褒贬,我当时有特别强的愿望想要收藏些从前的东西,特别强的思念之情。我也不知道思念什么,可能只是过去生活中的某些小细节,公共汽车站牌,叫卖声或者煤气罐之类的了。
只要是小人书形式的我都喜欢,小时候每次到同学家第一个就是问“你们家有小人书吗?”读小学的时候,大家经济条件都一般,住在漆黑恶臭的苏州河方圆。我有个同学叫钱静,她家很拥挤,走不了几步就碰到东西。她家的小人书放在一个特别神秘的地方:在沙发扶手里面。打开扶手盖子(现在想来,有点象车里前排两个座中间的CD格,盖上是扶手,打开里面是CD) 里面全是小人书。
她的小人书很多都是外国故事(不像我家不是东方红就是古典文学的) 。有个小人书人物我看到就一定认得,但凭空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是个虫子戴个礼帽拿雨伞拯救世界的故事,里面还有军队和独裁者似的。现在想起特别怀念的小人书就是她家的那套虫子的小人书,因为我永远无法想得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小人书。
搬了两次家,爸妈把小人书差不多都丢光了。我还记得早上从旧家出门上学,中午兴冲冲的回新家吃中饭然后发现小人书少了大半,气得眼泪淌淌滴,气饱了就回学校又上课。其中爸妈就把《三毛流浪记》和《三毛迎解放》给扔了。
过了几年我上中学,在家楼下的一个生意奇差的新华书店的玻璃柜台里看到了新版的《三毛流浪记》,激动得很。身上只有几毛钱,我也不存钱更没有多余的零用钱(上中学我一个月有十块钱的零花,上高中升到三十块,那才买了第一盘磁带,正版的要四块九) ,只好向外婆要。
其实外婆哪有多余的钱,她从四川过来没有上海的老保,爸妈给的钱她也要买菜做日用。现在想起觉得惭愧,但外婆真的给了我几块钱买书。那书三块多,剩余的钱还可以买很多称斤卖的蜜饯并且仍有剩余,那看《三毛流浪记》的感觉,真是好过鱼翅大龙虾。
爸是传统纯良的知识份子,骨子里除了清高还有一份浓郁的浪漫色彩。这个浪漫不在於玫瑰花和巧克力,而是他坚持扔小人书也不能扔那套《红楼梦》。这套《红楼梦》的小人书有二十几本,仍然缺了几本。书封面有苏州园林亭台楼阁的那些古典样式,里面是每个故事的主要人物。
记得尤二姐自杀的那一本最厚,而我最喜欢的绝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就象我说我喜欢锅碗瓢盆的内容,那一本里面极其细致的描绘了刘姥姥简陋的家和她进大观园里看到的西洋镜。看到刘姥姥总会自然不自然的想到自己的外婆。外婆比刘姥姥胖些,但刘姥姥周围的那些锅碗瓢盆似乎就象极了外婆周围的锅碗瓢盆。生活是那么自然和自足,还有什么比老人和小孩子的世界更开心和有趣的了?
能让我纪念到如今的小人书仍然存在,丁丁历险记就是流行到现在的。刚开始我不太习惯小人书把文字和图画混在一起,没了传统的四分三图画,四分一文字的格局,觉得图画被文字喧宾夺主了。文字代表长大和成熟,而图画则始终是小孩子的初使阶段,我想很多人都不想长大,所有仍然保持喜欢看图片的习惯。
丁丁历险记里我喜欢幽默和暴躁的船长,不喜欢荒唐的杜邦兄弟,而丁丁太中庸,我到宁愿喜欢白雪那小狗。丁丁历险记应该还是初中的事情,有一个重要的小人书里程碑我想说道就是《圣斗士星矢》了。
相信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都有阅读圣斗士的经历,书和动画片简直是我初三最重要的回忆,这也是我没考上重点高中的原因之一,当时想来不堪回首,现在想来觉得有些东西刻骨铭心或者印象深刻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出生的人,现在在一边做房奴和白领时,好多都会炫耀地说记得那动画片开场时的那段音乐。只要我能听见那激动人心的音乐,只要我还被准许看电视(中考时,爸妈是不给看电视的),人离电视机多远都要飞奔过去。要是漏看了一集,简直可以用捶胸顿足来形容。
说来奇怪,那么多物理化学的公式百背不出,那几十个圣斗士的星座,绝招和关系我能象老和尚一样的讲上一堂经。
圣斗士的卡通书打破了我幼时巴掌小人书的形式,不仅变得如同教科书那样大,而且内容充满想象力,并且一个系列几十本书让我没了承受三毛流浪记的经济能力。我记得很清楚,九二年那会儿,一套五本每本九块九毛五,但光是十二宫就有九套,得多少钱才能看全啊。
那时候班上男生有这些书,大家互相借来看。可是我怕丑,和男生几乎没有交情。要在学校里看完这么多书,一要防止老师上下课偷袭通杀(都要升高中了,还敢看闲书) ,又不能应付堆积如山的模拟试题,哪有可能,再说排队等书的人按交情等书借,我肯定排到放暑假了。
男生喜欢看圣斗士那些打打杀杀,女生喜欢看是因为有英俊的紫龙。那时候各有所爱,但紫龙是最受欢迎的。难以想像一个虚无的动画人物在被创作者赋予身高,体重和性格等这些人性化的因素后变成了情窦初开和性纯洁的花季女孩的美好向往。中学恋爱十年前是头等大罪,但爱上卡通人物谁又能察觉到并被定罪呢,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秘密。
那时我做了人生中很不光彩的一件事,偷了妈放在衣柜里的几张十块钱买卡通书。过了几天,妈正经的问了我知不知道钱哪去了,我盯着地板说不知道,然后她也没有追问。但之后我再也没做过之类的事情,现在想来是妈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啊。
好多年之后的现在,当我飞过太平洋回到久违的家,闲暇时非常喜欢逛那些有中学和小学的街道。有地摊,有小吃,还有图书卖。我找了好久,在一个看似破烂的二手书店居然看到了旧的圣斗士,我以原价的五倍买了齐全的两套,整整齐齐的放进了书柜。
妈跟在后面数落我怎么买小孩子的玩艺,旧书有没有细菌脏不脏啊。我笑笑,一个劲的叮嘱下次搬家不许把它们扔了,因为它们对於我已经不仅仅是小人书了。
每个人都在别人身上寻找纯真,其实这又有何难可言。纯真就实实在在的存在于每个人记忆的深处。五年,十年或者更久又怎样。小人书做为小孩子的纯真消失在时间流逝中但却又随着年纪增长而又慢慢浮现。这是家和国家对於我,一个思念者最美好的映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