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理应三思而后行
中国领导层决定打击一下联合国军,向其发出警告,然后再撤回部队,希望联合国能重新考虑其北进的行动,他们是否故意为之,尚不得而知。但这却是迄今为止人们提出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不管中国人的意图是什么,东京的美军远东司令部和华盛顿的美国政府对中共军队的进攻所作出的反应却令人感到困惑。中国可能进行干预,对此危险不能再有任何怀疑:危险已经发生了。中国军队会怎样做,也不能再有任何怀疑:他们已经歼灭了几支主力部队。
中国军队的第一阶段攻势已向麦克阿瑟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出了极其严厉的警告。其攻势迅猛果断,规模之大,令人惊讶。中国人曾威胁说,如果美军向前推进的话,他们将予以迎头痛击。他们已经将这种威胁付诸于行动。美军统帅部竟然无视这一警告而再入虎穴,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幸的是,第8集团军和远东司令部都不愿意相信他们面对的是有组织的中国军队。联合国军司令部10月16-31日的战报提到俘获了中国俘虏,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进入朝鲜的中共军队是有组织的。”10月26日,中央情报局也得到了第8集团军对在云山抓获的第一个中国战俘的审讯报告,但在上报时却对情报的来源和内容作出了最低等级的评估。
在华盛顿,没有人对在战场上收集到的证据所作的分析、解释提出任何质疑。最后,参谋长联席会议于11月3日要求麦克阿瑟将军对有关中国军队干预的情况作一“临时性的评估”(杜鲁门在其回忆录中称,是他首先提出对这个问题进行质询的)。麦克阿瑟次日所作的解答表明,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一样,没有意识到中国干预的严重性。他承认,此时对中共在北朝鲜进行干预的实际情况作出权威性的评估是不大可能的。因此,他列举了中国可能会采取行动的多种选择——全面军事干预、暗中支援、派遣志愿军以及趁机占领朝鲜最北部地区,因为他们认为除了南朝鲜军队,不会有别的军队侵入到鸭绿江边。麦克阿瑟的答复就等于没有作任何评估。
甚至连联合国也没有作出反应。11月5日,麦克阿瑟给联合国发去了一份特别报告,称联合国军“目前与中共军事单位有敌对接触”。他提交了12条有关中国军队卷入的证据。应美国的特别要求,安理会于11月6日举行特别会议,沃伦·奥斯汀大使向会议递交了麦克阿瑟的报告。然而,安理会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且推迟了两天才进行讨论。
东京的远东司令部和华盛顿的领导人都对中国发出的警告未予重视,因而,也未能在大灾难发生之前停止一切行动。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结局。
有大量确切的证据表明,极其强大的中国军队正在阻挡联合国军的推进。一个由三个师组成的南朝鲜集团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如惊弓之鸟。南朝鲜军队另有一个团由于损失了大部分装备和人员而从战场上消失。美军的一个团也被打垮,不得不仓皇撤退,其属下的一个营下落不明。人们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麦克阿瑟,因为他固执己见,拒不相信眼前的证据,坚持要重新发动攻势。但同样的证据也摆在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和政府领导人的眼前,尽管他们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但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以避免灾难的发生。华盛顿的这些要员应当同麦克阿瑟一道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负责。实际上,他们是麦克阿瑟的顶头上司,他们有权把他那种务求全胜的思想压制住。
正如施纳贝尔和沃森在其《朝鲜战争期间参谋长联席会议史》一书中所说的那样:“不管作出何种解释,在中国人后来称之为‘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攻势之间出现了连续三个星期无战事的局面,这为美国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它完全可以趁机重新调整其策略,以适应变化了的形势。但终因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和判断失误而错过时机。”
国务卿艾奇逊后来曾说过:“本届政府失去了在朝鲜停止走向灾难的最后机会。在这件事上,总统的所有文职和军事顾问都清楚,某个方面出了严重问题,但他们却坐失良机,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如何找出这一问题,也没有考虑如何去对付它。”
这决不仅仅是坐失良机,而是一种失职的行为。当身居要职的人意识到某个方面出现了严重问题,他们就有责任立刻提醒人们注意,而不是要求继续执行会带来灾难性后果的政策。总统的顾问们并没有同麦克阿瑟正面冲突过,尽管他们不久之后得到的证据表明,麦克阿瑟本人彻底改变了自己对中国威胁的判断:他已下令从空中摧毁横跨鸭绿江的所有桥梁,以此减缓中国增援部队涌入朝鲜的速度。在两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上,即让联合国军继续发动攻势并轰炸鸭绿江上的桥梁,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政府对麦克阿瑟的态度也前后不一,最初是举棋不定,接着是作出让步,到后来是撒手不管,听之任之。
麦克阿瑟于11月5日下达命令轰炸朝鲜一端的鸭绿江大桥(还包括从鸭绿江到联合国军防线之间的所有工厂、通讯设施、城镇和村庄等),这离他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说无法对中国干预的“实际情况”作出判断后仅有一两天时间。而现在,他却下令投入远东空军的全部力量进行为期两星期的狂轰滥炸,给北朝鲜及其盟友中国予以沉重打击,以图迅速结束战争。麦克阿瑟命令远东空军司令乔治·E·斯特拉特迈尔中将:“如有必要,就让参战的机组人员飞到筋疲力尽为止。”
麦克阿瑟甚至没有把这道命令通报给参谋长联席会议。这一命令极具挑衅性,北京会把它看成是一种直接对抗的举动。但斯特拉特迈尔将军完全明白这样做的潜在影响,所以,他提醒其在五角大楼的空军上司重视这件事。在轰炸机将要从机场起飞前3小时,国防部的官员与艾奇逊取得了联系,他马上前去面见杜鲁门。杜鲁门说他主要关心的是部队的安全,但又说麦克阿瑟应事先讲明进攻的理由,然后才能实施轰炸。于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于11月6日电告麦克阿瑟,要他立即取消对靠近满洲边界5英里之内的一切轰炸,并要他尽快回电说明下令轰炸鸭绿江大桥的理由。
麦克阿瑟后来的愤怒答复不仅清楚地表明,不管产生什么后果,他都决心继续实施轰炸计划,而且从中也看得出,他本人此时对中国干预的危险所做的估计要比原来的估计严重得多。假若以前还没有人这样做的话,麦克阿瑟后来流露出来的情况也足以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杜鲁门政府举起了示警红旗,促使他们立刻停止一切行动,直到澄清存在的危险之后再行定夺。而相反,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政府却任由麦克阿瑟口出狂言。此时此刻,他们本该当机立断,行使领导权,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可能产生灾难性后果的政策继续下去,以致造成了可悲的结局。
这里是麦克阿瑟电复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电文:
大批人马和物资从满洲越过鸭绿江上的桥梁潮水般涌来。这一举动不仅对我指挥的军队构成威胁,而且还有可能最终导致我的部队全军覆灭。过江的实际行动可以在夜幕的掩护下进行,而鸭绿江和我军防线之间又很近,敌军遭遇不到什么空中封锁即可完成针对我军的部署。阻止敌军增援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这些桥梁,并从空中最大限度地摧毁北部地区帮助敌军推进的所有设施。每迟延一个小时,美国和联合国其他成员国就要付出巨大的血的代价。按照原定计划,位于新义州的主要渡口将在几个小时内遭到打击,而且轰炸任务实际上已经在执行之中。在提出最严正抗议的同时,我正在贯彻你们的指令,暂停这一轰炸计划。我命令采取的行动完全符合战争规则,并且是在我从联合国得到的有关决议和指示范围之内的,它一点也不构成对中国领土的任何轻微侵犯,尽管从那里发生了肆意违反国际法的行为。你们所施加的限制对将士们的身心所造成的灾难性影响,我无论怎样强调也不会过分。我希望这件事立刻引起总统的关注,因为我相信你们的指令很有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灾难;假若总统没有亲自直接地了解这种情况,我就不能对此承担责任。时间极为紧迫,我要求立即重新考虑你们所作出的决定,在此期间,我当然完全服从你们的命令。
布莱德雷将军在其自传中说,在华盛顿,他本人和其他人“都没有想到麦克阿瑟在回电中语气竟然如此强烈”,更没有想到他“完全改变了自己在11月4日对敌军力量所作的估计”,这“在华盛顿引起极度震惊”。
恰在此时(11月6日),麦克阿瑟下发了一份夸大其词的特别公报,指责“共产党不宣而战,让异国共军跨过鸭绿江进入北朝鲜,犯下了有史以来最令人生厌的违反国际法的罪行”。公报还指责中国赤色分子以满洲为基地大规模集结军队。事实上,中国人曾警告过,如果美国侵略北朝鲜,他们将予以打击。
麦克阿瑟的电文和公报里所包含的令人惊愕的信息还不是说必须炸毁鸭绿江上的桥梁,而是说中国人正在对联合国军构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假若中国军队的调动真有可能使联合国军遭到覆灭,假若中国人真的在满洲集结部队,那么,炸毁鸭绿江大桥相对说来就是一个小问题;而怎样对付中国的威胁才是大问题。中国人可以非常迅速地在鸭绿江上架起浮桥。不管怎么说,鸭绿江不久就要结冰,到那时大江就会变为通途,而不是一道障碍。法国骑兵不就是在1794年经冰上而进入阿姆斯特丹的吗。炸毁桥梁并不能阻止中国军队的调动。头等大事应该是如何消除对联合国军构成的威胁。明显的答案并非坚持为发动进攻作准备,而是要立即着手制定保护联合国军的计划,要么就地挖壕固守,要么把部队撤回到较容易进行防御的防线上。
然而,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并没有立即着手解决这件事,反而只是开始处理那件令麦克阿瑟放心不下的事情:大江上的桥梁。他们打电话给杜鲁门,并把麦克阿瑟的回电念给他听。杜鲁门左右为难,因为一方面他的战区司令官要求进行轰炸,而另一方面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又拿不出其他办法来,于是,他只好同意进行空中攻击。
麦克阿瑟胜利了。轰炸于11月8日开始实施,但对桥梁的轰炸并没有取得很大成功。轰炸机飞行员可接近大桥的飞行路线非常有限,因为他们不能侵犯满洲的领空,而且中国的防空炮火和喷气式飞机也露了面。历史上第一场全由喷气式飞机参加的空战发生在11月8日,那天,驾驶美制F-80战机的拉塞尔·布朗中尉击落了一架大概由中国人驾驶的俄制米格-15战机;12月5日,空中攻击被取消,至此,连接朝鲜和满洲的12座公路和铁路桥梁只有4座被炸断。
国务卿艾奇逊在其回忆录中,谈到了从中国军队初次出现,到麦克阿瑟最后宣布发动所谓的“结束战争”的攻势这一关键时期在华盛顿发生的事件的动态,他有一段表示歉意的话。这段话不仅概括了波托马克河上的美国政府提出的各种借口,而且似乎在无意之中还从侧面反映出领导不力的状况仍在继续。艾奇逊是这样说的:
由于我们自己分散了兵力,再加上中国方面的干预,各种危险都已显现出来。我们对此无不深感忧虑。虽然我们彼此以诚相待,但做得还相当不够。劝说总统考虑一项他的军事顾问们没有提出的军事策略,这是我所不乐意干的。他们之所以没有提出来,是因为这项策略违背了战区司令官拥有正当权力这一美国军事传统……假若马歇尔将军和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提议把部队撤回到平壤至元山的防线上,并提议由联合指挥部统一协调延伸防御阵地——而且假若总统支持他们,毫无疑问他会支持的——也许灾难就可以避免了。但这却意味着与麦克阿瑟发生冲突,他会指责他们使他无法获胜——并意味着在有争议的情况下解除他的职务。因而,他们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坐失了时机。尽管每个人都做得很对,但我相信过后没有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