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各拉丹冬,东经91度07分, 北纬33度29分。
就从它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一滴水便开始了一条大江的万里行程。
这滴水就在青藏高原的冰雪中,就在各拉丹冬的冰川里。正是以这一滴水为起点,我们开始了追溯6380千米长江的身世。
2004年8月1日,《再说长江》摄制组踏上前往长江的源头之路。
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探源行动开始了,时间是2004年的8月,从长江第一镇出发。
我们向着峰峰相连的雪山深处走去,奔向江源那圣洁的一滴水。
壮观的探源之旅,正将记录时代变迁的视角投向大江的源头。
沱沱河,海拔4820米。
为了一探大江的源流,中国人在万里长江沿线,努力探索了至少2000多年。直到大约300年前,才终于有人攀上了青藏高原,望到了现在的江源地带。但只见河网交错,蜿蜒直到天边,至于源头何在,却依然是千古悬疑。
1978年1月13日,中国向全世界发布:长江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因此比原先的地理资料又多了500千米,成为6380千米……
一个月以后,美联社报道:“中国长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河流。”
1976年,中国科学考察队第一次进入长江源地区。
1976年的8月25日,28位专家组成的江源考察队,经过51天的跋涉,突破冰雪的阻隔,走进了长江源头。一条世界大江的身世,终于水落石出。
那绝不是锦上添花的一回,而是石破天惊的一举——拥有这条大江的中国,总算打破了千古的悬疑,弥补了历史的遗憾,为全人类理清了长江——这条世界第三大河的头绪。
追念着前辈的壮举,悬念着源头的无限风光,我们向着各拉丹冬雪山挺进。没有人知道,我们能否成功,也没有人知道,谁能坚持到最后。不过,人人都向往着去捧起江源的那一滴水。
小唐古拉山口,海拔5100米。
日出日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天空之下的这片尕尔曲羌塘,北依昆仑山,南以唐古拉山为屏障。方圆400平方千米的这片羌塘,位于两座大山之间,成为海拔4500米的高原盆地。这里有一条河,因尕尔曲羌塘而得名,它就叫尕尔曲河。
江源冰雪融化而成的尕尔曲河水,平缓柔和,它横在我们的去路当中,成为我们进入江源的第一条河流。此刻,尕尔曲温婉的轻波在我们心中激起兴奋的涟漪。
一辆装满物资的牵引车正要结束这次涉水之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忽然陷入到湍急的水流中。
不到半个小时,温柔的尕尔曲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阳光下的冰川逐渐融化,给这条河带来了一幕幕意想不到的凶险。当时的水流,速度每秒2米,足够冲走一头壮硕的牦牛;当时的水温,在零度以下,有着刺骨的威力;当时的水深,极限之处达到4米,时时有吞下我们全部辎重的危险。此刻,我们只仰仗着一条缆绳……
车在挣扎,水在急流,人在奋争。挺进江源第一天的第一个危机让每一个人对今后的行程充满了忧虑,却又有了足够的准备。
一场人车与尕尔曲的拔河,足足进行了6个小时;刚以为逐渐适应过来的高原反应,又回来了;淙淙的流水声,却依旧在我们的耳边、在羌塘之上,不断地回荡。
伴随着刚落幕的一场意外,我们搭起了营帐。幸运的是,人员毫发无伤,物资全数救回。只是出发时的豪情壮志,在尕尔曲受到挫折。此刻,天边正有一场风雪蓄势待发,向着我们扑面而来。“江源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20年前,《话说长江》里有这么一句话。果然,尕尔曲的8月天,下起了雨雪。就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白天遭遇的是渡河之险,夜里遭遇的是一场风雪。内地雪景的悠然,到了这里是一种危险。雪压营帐,会让人窒息。是前进还是后退,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百转千回。
一觉醒来,风雪已无影无踪。太阳照常升起,小花又恢复了神采,在晨光之中、在尕尔曲的微风之中抖擞。8月是羌塘最好的季节,山花野草生气蓬勃,各自炫耀着风采,这是一个最富色彩、最为温柔的季节。只是温柔只有短短几个月,其余大半年,羌塘只是一片令人敬畏的白色世界,除了冰雪,没有其他。
高原花草,顺天应时,它们的共同体征是叶小花大身子短,加上御寒般的一层毛绒,却也是一种难得一见的“适者生存”。不过山花野草以它们坚强的韧性,又激励我们收拾昨日的疲惫,继续前行。
藏语说羌塘,意思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尕尔曲羌塘实际上却是一层冻土,在冰天雪地里,它是坚硬的陆地,而在这百花怒放的晴朗季节中,冰雪融化之后,它却是一片陷阱,此刻每一步你都可能陷入泥潭。
陷阱密布的2千米路,我们的车以时速300米挪动,竟走了6个小时。
反反复复的高原反应,步步陷阱的前进之路。走到这里,我们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2000多年来,人们对长江源头的探索,进展是如此的缓慢;又为什么30年前那一回江源的发现,是如此的石破天惊。
在将近5000米的高海拔,号称世界第三极、氧含量只有平地一半的青藏高原上,它们就以这里为家,在这里飞翔、奔跑、跳跃,在这里繁衍生息。在我们的面前,它们是强劲的生命;在江源永恒的流动里头,我们不过是一群太小太小的过客。
朝阳初升,我们启程。营地距离目的地各拉丹冬雪山,只有20千米。20千米这个数字本不是什么阻障,但在雪山唐古拉5000米的高海拔,这20千米,就成为一个“漫长”的概念。
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海拔5800米的雪线之上,积雪终年不化,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固体水库。长江源头就躲在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深处。那里有七十几条现代冰川,源源不断地供给长江水源,更护卫着大江源头的贞洁。
2004年8月9日,《再说长江》摄制组到达各拉丹冬,海拔6621米。
这一路走来,高大的各拉丹冬挺立在天尽头。而今,它就在我们的眼前,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我们日日夜夜向着它走去。在这高海拔地区行进,我们的一呼一吸都和我们的脚步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天的阳光,照亮了那天的天空;那天的风,吹散了那天的云;那天的各拉丹冬,给了我们最激动人心的见面礼。我们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
6600米的各拉丹冬,高高屹立在唐古拉山脉之中。各拉丹冬,名字来自藏语,意思就是高高尖尖的山峰。它以俊朗挺拔的高大身躯,被尊为中华儿女的父亲山。
雪山脚下,冰岩上的纹路,是亿万年岁月雕凿出来的年轮,这也是冰川的真实面貌。
十几千米的冈加曲巴,是各拉丹冬七十几条现代冰川之中最大的一条,也就是一路陪伴我们而来,给了我们惊喜、也给了我们考验的尕尔曲河的源头。因为系出各拉丹冬,于是有人把这些冰川形容是各拉丹冬的儿女。七十几个儿女姿态万千,各自延展,各自发育。
水,就在冰川融解的角落,此起彼落地滴着。水滴在一瞬间团聚,而在下一瞬间簇拥成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再凝聚成湍湍的溪涧,争先恐后地走出冰川,走出了亿万年的沉寂。
挟带着岁月的尘埃,才走出冰川的流水其实并不清澈。只是当水过石滩,几经过滤之后,像母亲为这些儿女接风洗尘,那流水才洗得一身洁净。
斑驳的冰碛石是地壳和冰川运动遗留下来的痕迹,它留下了远古冰川的深刻记忆。如今,一块小小冰碛石就能映像出冰川万顷的壮观气象,万里长江也正是从亿万年沧海桑田之中流到了今天。
70多条冰川的融水,汇聚成了大江最初的源流。数据显示:各拉丹冬冰川贮存的淡水资源,相当于两条黄河的年流量。此外,仍有26条冰川不断生长延伸,保障了长江水源不会枯竭。
即使距离雪线已经不远,雪莲依旧顽强地把它的根扎进岩石缝里,它被奉为高原花王,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生长海拔最高的植物之一。就在这高海拔上,我们遇见了布尕玉。
布尕玉是一家4口的主人,女儿白玛则是这门户里头唯一的女人。
布尕玉告诉我们,十几年前的一天,他们一家人赶牲畜游牧四方,发现这里水草丰美,就再也没有离开。每天清晨,布尕玉家里都会传出舂打酥油的声响。伴着洁白的奶浆,白玛捧出了酥油茶,满口茶香带来了满身活力,增强肺活量的功效使高寒人家世世代代得以在高寒地区生存。酥油茶就成了高寒人家每日不可或缺的传统饮料。
藏族的传统,少了女主人便不成为一个家。女儿白玛成为父亲布尕玉的寄托。日复一日地操持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和3个男人。
赶着一群牛羊,把家安置在海拔5400米的地方,这是万里长江沿线住得最高的一家人。在江源冰川之中,生命是如此地顽强。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这一家人,生命与大自然的默契,又为冰川赋予了生命的壮丽。
就在各拉丹冬脚下,布尕玉一家人汲取了各拉丹冬的第一瓢水,这是大江源头的第一瓢水。他们是母亲河长江恩泽的第一户人家。
每一天,布尕玉眼中的山川,都和他们生活的温馨与惬意融合到了一起。
悬念着20年前《话说长江》里的那一滴源头的水,它已经不远了。它就在各拉丹冬的西南侧,一座名为姜根迪如的雪峰冰川里。我们寻找江源一滴水的最后行程,就从这里开始了……
2004年8月15日 ,《再说长江》摄制组挺进到姜根迪如,这里海拔5800米。
从各拉丹冬到姜根迪如,一路满地的砾石,让我们只能徒步前进。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们每个人都走得极慢,极慢,仿佛每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却要用这最后一口气走完这最短也是最长、最艰难也是最神圣的一段2000米的路。
在走向姜根迪如的路上,一口气走一步的艰难,几乎让每个人都体味了生与死的考验,但为着曾经滴落在亿万人心里的那一滴水,我们依然在圣洁的冰雪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据说,至今全世界也只有不足300人,亲眼见识过姜根迪如的风采。
从空中俯瞰,两条锯齿状的现代冰川,一南一北,紧紧拥抱着姜根迪如雪峰。30年前的那一次源头考察,根据“河源唯远、水流顺直”的原则,确认了沱沱河为长江的正源,这姜根迪如正是沱沱河的源头。再经由科学地测定,长达12.8千米的南侧冰川,被确定为大江之源。
海拔5800米的姜根迪如冰川,成了世界大河之中,海拔最高的源头;姜根迪如也在那一夕之间,随着世界第三大河的诞生,成为举世皆知的名字。
原来就是这么平凡的一滴水,滴着滴着,滴出了长江源头这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我们终于来到了让亿万人瞩目的那一滴水的身边,为着寻找孕育万里长江的那一滴水,人们探寻了百年、千年。2004年,我们终于记录下了海拔5800米大江之源的最新影像。
大自然,以亿万年的阵痛和沉淀,孕育了我们生命的河。走出了各拉丹冬,沱沱河就像个孩子,在大地母亲的胸膛上,尽情地放纵身躯,交错着地质学上所说的辫状水系。透过密网如织的水系,远望大江正源沱沱河,在它的身边,还有两条河流南北相伴。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共同构成了长江最初的源流。
沱沱河, 长度642.1千米。
6380千米的长江,从沱沱河起步。名冠世界唯一冰川河流的长江,也是因沱沱河而得名。由此,沱沱河才有了大江正源的崇高地位。
当曲河, 长度641.1千米。
当曲,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东段,藏语为沼泽地的意思。作为大江南源,当曲流出了峡谷之后,最终在囊极巴陇与沱沱河会合,从这里开始称为通天河。
楚玛尔河,长度530.3千米。
藏语楚玛尔,意思是红水河。沿线多湖泊,作为大江北源,它在曲玛来汇入通天河。
万里长江从雪山走来,从亿万年的岁月走来。在这里,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三水合一,奔向了通天河,从这里开始,百转千回,才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长江!(编导:黄宁 董鑫 史强/摄影:史强 朱奕 程受琦 陈立新 杨晓刚 刘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