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言网/秘鲁和巴西计划在秘鲁境内的亚马逊河流域上修建6座水坝,其中就包括本文中关注的伊纳姆巴里河(Inambari River)大坝,这座大坝将带动该地区所亟需的经济发展。但是代价几何?
作者:克雷·里森
摄影:伊万·卡申斯基
译者+审校:珠江水长、ZUO、xdxl813425、surestar
在秘鲁的伊纳姆巴里河(Inambari River)的巨型大坝将带动该地区所亟需的经济发展。但是代价几何?
马尔多纳多港镇(The town of Puerto Maldonado)位于秘鲁利马以东约600英里处,当地人却称之为狂野西部。主干道两边排列着一个个黄金采购办事处,小街道的边上到处是酒吧,里面提供啤酒和便宜的秘鲁炒牛肉(lomo saltado)—— 一种配有大米和法国炸薯条的蔬菜炒肉。矿工和农民们开着摩托车进到蜿蜒的中心市场里面去采购T恤和风干的羊驼肉。小巷子里,垃圾和野狗随处可见。在城镇边缘有一个公墓,那儿埋葬着这里的第一批居民。
马尔多纳多港镇日见兴旺。官方统计的人口是2.5万,但是没人能算清有多少新来者——每个月有数百人,大部分来自于安第斯高原(the Andean highlands)。居民们说这个城镇在过去10年间扩展了一倍。现在这里铺过的路只有几条,但每天都有人员在铺设新的沥青路。每个街区里不断有两三层高的建筑拔地而起。
马尔多纳多港镇是秘鲁的马德雷德迪奥斯区(“区”相当于美国的州)的首府,与玻利维亚和巴西接壤。这个地区几乎全是热带雨林,直到最近几十年,还是南美洲人口最少和人迹罕至的的地区。但今天它已是拉丁美洲经济革命的关键部分。贫困率在下降,消费需求在上升,基础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发展。其中最大的项目之一——投资20亿美元的跨海高速路即将完工——它直接贯通马尔多纳多港。开通后,这条公路上预计每天会有400辆运货卡车从巴西开往秘鲁的港口。
今年下半年,一家由巴西的建设公司和能源公司组成的集团公司计划在伊纳姆巴里河上开建一座耗资40亿美元的水电大坝。伊纳姆巴里河发源于安第斯山脉,流入马尔多纳港附近的马德雷德迪奥斯河。大坝建设完成后的四到五年内,其装机容量将达到2000兆千瓦(逼近胡佛大坝的装机容量),将成为秘鲁最大、南美洲第五大的水电设施。
伊纳姆巴里大坝尚有待进行环境影响研究,它将按照去年夏天在巴西马拉乌斯签订的一项协议进行建设,该协议由秘鲁总统阿兰·加西亚(Alan García)和当时的巴西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共同签署。在随后发布的联合声明中,两人都称赞这个交易是“两国伟大战略利益的工具。”首先,这座大坝发的电大部分会输送到巴西,因为巴西亟需电能来满足其经济扩张——2011年的目标增速是7.6%,是近20年来最快。30年后,大坝发的电大部分会逐渐输入秘鲁,以满足其日益增长的电力需求。“我们的能源需求逐年攀升”,秘鲁环境部长安东尼奥·布拉克·艾格说,“我们需要水电,这是我们所面临的现状。”
然而大坝也会改变伊纳姆巴里的生态系统。数十年的伐木和采矿已经对其造成了破坏。水位将会下降,而且放出来的水将缺少低地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营养丰富的沉淀物。而且这种情况会扩大到马德里德雷奥斯地区。同时,大坝蓄起的155平方英里的水库将使得至少60个村庄的约4000人失去家园。这座大坝只是计划和建设的几十座大坝中的一个。这一波建设被称作”蓝色淘金热“——一个正在让南美洲内陆地区转型的基础建设热潮。
亚马逊盆地的发展,如果管理得当,可以成为南美洲的福祉。数百万人将摆脱贫困,而且最终为这块世界上极不稳定的地方带来稳定。但是短期内,它会制造出社会和政治的新的紧张态势。秘鲁如何权衡轻重——是经济增长优先还是社会和谐和环境保护优先?这关系到秘鲁是跻身于世界中等发达国家,还是与贫困和荒凉为伴。
马德里德雷奥斯声称要成为世界生物多样性之都。马尔多纳港更是以生物多样性纪念碑而闻名,它是耸立于城市中心附近的宽阔的交通环路中央的高塔,其底座被很宽的混凝土的拱璧围在中间,代表的是热带雨林树木。在拱璧中间的浮雕,描绘了城市过去和现在的主要活动——自给农业;收获橡胶,原木和巴西坚果;还有淘金——很奇怪的的是,在野生动物纪念碑上却详细描绘了人类的追求。
我在马尔多纳多港与我的老朋友内森·卢汉偶遇,当时他正带领着一个研究小组在伊纳姆巴里河考察。卢汉在取得阿拉巴马奥本大学生物学博士之后,34岁的他就来到得克萨斯农工大学担任博士后研究员。但他每次都会在伊纳姆巴里这样的河流进行数月的研究。在过去的七八年中,他一直在寻找一种鲶鱼,具体名称可叫做吸甲鲶鱼( the suckermouthed armored catfish),是地球上鲶鱼科数量最多的一种。尽管数量庞大,但很多吸甲鲶鱼受到发展的威胁,而在这次考察中,内森就计划在伊纳姆巴里大坝修建之前将尽可能多的鲶鱼种群进行登记分类。
内森带我看的河流已经基本丧失了原始的面貌。它现在要承担水运、垃圾清理、作为水源和食物来源等多种用途。可以看到垃圾零散地堆积在河岸上,未经处理的污水从沿岸的村庄直接排入河中。马尔多纳多港的经济增长(尽管官员们不愿承认,也包括秘鲁相当一部分经济增长的来源)都来自于不受限制的,而且通常是对自然资源的非法开发。
安东尼奥·罗德里格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从山城库斯科市来到伊纳姆巴里寻找伐木工人的工作。我在新近建立的Sarayacu村(那里可以俯瞰伊纳姆巴里河)碰见了他。他这样总结了原住民对于他们的普遍态度:“我们是殖民者”。数千名像罗德里格斯一样的男人迅速地将周围的森林砍伐殆尽。河岸旁曾经排列整齐的桃花心木树也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只剩下绵延数英里的树桩和再生林。由于过度砍伐所造成的水土流失使得河流变成了沙石色。他说:“现在就只有少部分人还对木材感兴趣。”其他的人已经转移到下一个宝藏——金矿。“现在所有人都在采矿。”
确实,随着世界黄金价格在过去的十年里上涨了300%左右,黄金出口生意的利润变得非常丰厚。秘鲁是世界第六大黄金生产国,其中大部分黄金来自于安第斯金矿,增长的部分(据估计,占到秘鲁每年黄金出口总量182吨中的16到20吨)来自于马德雷德迪奥斯河沿岸非法或者看似合法的开采。小型的,也就是所谓的私人采矿在该地区是一桩大生意;在我们乘船河上旅行的五天里,到处都可以看到挖掘机在河岸上进行作业,寻找藏在下面的砂金。
不太引人注意的是开采者过去常用来分离黄金的成吨的水银,它们最后都流到了河里。水生微生物将汞元素吸收转化成甲基水银,后者具有极强的毒性,而且非常容易进入食物链。我们来看一起也许是最严重的由甲基水银所导致的中毒事件,时间追溯至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日本水俣附近有超过2000人在食用被当地一家化工厂排放物所污染的鱼之后发生了神经系统疾病。在那场事故中,35年间有27吨的水银化合物被排放到了海水中。秘鲁政府估计,每年被排放到亚马逊河中的水银含量大概有30到40吨。
卡内基科学研究所的路易斯·费尔南德斯和厄瓜多尔马查拉理工大学的维克多·冈萨雷斯在2009年所做的一项研究发现,该地区河流中三种食用最广泛的鱼体内的水银含量要比世界卫生组织认定的可接受范围要高,其中有一种鲶鱼体内的水银含量高出了一倍多。对于当地居民体内的水银含量并没有一个可靠的研究,但是他们的饮食习惯对鱼的依赖性很强,而且人体会吸收鱼体内大约95%的水银。鉴于河中水银含量之高,马德雷德迪奥斯河可能将面临一场公共健康方面的灾难。
但秘鲁正急切的想要解决小型金矿的开采问题以及危害。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秘鲁政府颁布了大量严格的开采法律,包括一项停止发放小规模开采许可证的禁令。而后在2008年的5月份,总统加西亚委任一位颇具威望的生物学家巴拉克为秘鲁的首任环境部长。
巴拉克现年70岁,头发花白,胡须经过精心修剪,尽管他大半辈子都在秘鲁农业部工作,但他身上自有一种学者气质。他说着一口几近完美的英语,语速很快,时不时看看自己的黑莓手机。去年秋天在纽约市举行的一次联合国会议上,我追上巴拉克并告诉他我刚从伊南巴里回来,他问我:“你有没有吃点鱼,在血液里来点水银也不错的。”
在巴拉克的领导下,环境部重新改写了秘鲁刑法中的相关内容,更易于政府对污染者提起公诉,而且环境部的预算得到显著增加。巴拉克让超过20万平方英里的雨林受到保护,还制定了在2021年前实现零砍伐的目标。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推动,秘鲁成为唯一一个签署了《采掘业透明度行动计划》的拉美国家,该计划由前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发起,致力于推进采掘业更负责的接受公众和政府的监督。
布拉克已经开始接管执行能源矿业部的与私人采矿相关的法律法规。他说,已有20个人因违反秘鲁的环境法而被关进监狱。在我们见面的前几天,警署刚查抄了马德雷德迪奥斯的一批矿场并逮捕了21个人。他告诉我,他打算部署警力以保护秘鲁的自然保护区。
但是布拉克承认,在受到淘金热冲击的偏远地区执行这些由利马沿海政客制定的法律有难度。去年4月,成千上万的全国独立矿工联合会成员阻断了泛美公路,抗议严格管理手工开矿的计划;这次游行后激变为暴力抵抗并有5人丧生。布拉克说,好几个参与反对开矿搜查行动的警察都受到了死亡威胁,独立矿工联合会曾强烈要求他下课,他说:“我在马德雷德迪奥斯树敌不少。”
不同于厄瓜多尔与委内瑞拉左翼政府的政策,秘鲁和巴西的实用主义中间派领导人认为良好的财政管理和快速的国内发展才是长久繁荣的关键所在。通过过度地开采资源,巴西已形成一个由强大且不断壮大的中产阶级支撑的相对稳定的社会。迪尔玛·罗塞芙是卢拉亲自挑选的总统接班人,她表示将继续推行卢拉的政策。
自卢拉执政以来,巴西贫困人口比例由2002年的26.7%下降到2009年的15.3%—减少了2千万贫困人口。秘鲁同样也是如此:贫困人口比例由50%下降到35%—减少了4百万贫困人口。但是农耕和资源提炼需要大量的土地和能源,这也是为什么巴西需要在下个10年中增加50%电力的原因,秘鲁也至少需要增加40%。在短期内,这两个国家将要不断更加深入地开发亚马逊河以用于发电。
同时,他们还要面对来自贸易伙伴和金融组织的压力,比如世界银行要求他们发展的同时要减少环境危害。巴西几十年来因对热带雨林的破坏而声名狼藉;巴西也不想成为臭名昭著的污染者。随着全世界对矿物燃料消耗的限制,水力发电则成为应对的捷径。
直到最近,巴西才开始着力于在其边界上建设水电站。但是水利设施只能在落差大的地势上发挥最大功效;地球引力推动水流更快地带动涡轮转动,从而发电更多—巴西几乎都是平原,这也是为什么过去的10年中巴西签合同在玻利维亚、巴拉圭和秘鲁修建大坝的原因。
2006年,巴西和秘鲁开始协商在秘鲁建设至少5座大坝,大部分大坝可以出售电力给巴西以保障其西南各州的发展需求。去年夏天,加西亚总统与卢拉总统通过协商达成交易并签署了协议。
尽管秘鲁能源主要还是依赖矿物燃料,但是秘鲁工程师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在讨论沿伊纳姆巴里河修建大坝。从安第斯山泻流而下的河水通过狭窄的溪谷将产生巨大的冲力—这是建造水电站的最佳地点。这个问题仅仅因为需求不够而被搁置。由于这个地区最近的发展需求增加,这样的担心已不复存在。
但是同时也存在风险。这座将要建造的大坝可能会冲毁一大片吸收二氧化碳的森林,因为需要155平方英里的土地用来泻洪。并且除非提前把这个森林完全除净,否则浸没水中的树根腐烂之后将释放大量的甲烷和二氧化碳。科学家对怎样定量这些副作用也存在分歧,但是大多数承认,水电站并不会像它看上去的那样环保。福斯特·布朗是巴西阿卡联邦大学的地球环境化学家,也是研究西南亚马逊河方面的专家,他说,“这不是由清洁能力定义的,你不能只看到它好的方面。”
此外,大坝将杀死下游的很多水生生物。在我和内森沿河行走的过程中,他向我解释淡水鱼对水和淤泥的流速变化特别敏感:在旱季,淡水鱼主要进行摄食和繁殖,但是在雨季他们需要高水位以保证有足够的生长空间。他说,大坝将扰乱这个规律,水位高的时候就会放水,这就是说,每天,每周都可能放水,也可能几年都不放水。内森说,“使河水的流动规律从一年一次改变为每天的涨落,很可能导致除耐受力最强和数量最多之外的所有水生物种灭绝。”
开闸放水甚至可能使鱼儿中毒。大部分水坝都是从水库底部放水,那儿水压强大,氮气会溶解其中。然而,一旦水流入下游,氮气就开始慢慢地以气泡形式涌出来。要是这时鱼吸入了,里面的气体足以致命。“这就如同患了潜水病一样,”内森团队的一位生态学家迪安·雅克布森解释道。
其他人指出,如果鱼体内充满了水银,当地人也许最好是避免食用。从长远来看,经济更强盛,将提供新的就业机会,收入也将更加丰裕,而有了这些,当地人便可购买外地输入的食品。但是,这些变化来得慢。与此同时,人们或将面临巨大的经济与社会位移。“在当地,这意味着人们将缺乏足够的食物,”团队里的一位生物学家唐·塔冯坦言。如他所述,一些渔民能卖出数十条大鱼,有的重达60磅乃至更多。“要是这人无鱼可捕,他就无鱼可卖,他就会失业。”
不过,布拉克说,大坝好处多多,电力更充足,就业机会更多,还能与巴西建立更密切的贸易往来,有了这些,大坝可谓利大于弊,而且无论如何,这都会减少使用矿物燃料。“所有环保人士都在大声疾呼,说我们需要以可再生能源替代矿物能源,”他说,“但当我们建造水电设施时,他们又表示反对。”
2010年3月,一场反对巴西计划兴建美山大坝的示威活动引起全球关注,这得感谢电影导演詹姆斯·卡梅隆,他莅临巴西,将亚马逊与其卖座大片《阿凡达》中描绘的世界作了生动的比较。在秘鲁,对伊纳姆巴里大坝持批评态度者现正谴责政府出卖国家资源,侵犯土著居民的人权。大坝蓄水后,水库将坐落的最主要区域位于普诺省,上月,在该省,600人现身坝址附近,他们堵塞道路,不让店铺营业。
尽管如此,内陆地区发展已然成为某种政府目标,而政治候选人较量的是谁能承诺最多的公共工程和新就业机会。跨海公路很快会将巴西大西洋海岸与秘鲁太平洋海岸连通,总长约有3400英里,在公路沿线的广告牌上,并排展示着铺柏油之前和铺柏油之后道路的照片,还印着标题,诸如“往昔:前途未卜;今后:光明未来。”
对于那些反对伊纳姆巴里大坝之类项目的土著和环保组织,加西亚总统历来言辞激烈地予以抨击。“许多未利用的资源是无法买卖的,它们既不能吸引投资,也不能创造就业机会,”2007年,他在利马《秘鲁商报》一篇颇受争议的专栏文章里如此写道。“所有这些都是缘于守旧思想的束缚,是缘于闲散懒惰,或是“狗占马槽”的定律使然,‘如果我干不了,那么别人也甭想干。’”(这是引用了一则希腊神话:即使猎狗自己不吃草,它也不许公牛吃草。)
去年6月,加西亚否决了一项议案,该议案将授予当地部族其领地上石油和天然气项目的发言权。他对记者说,他决不会授予当地人对国有资源的否决权。他声称,秘鲁“归于全体秘鲁人。”
甚至在秘鲁亚马逊河流域,大坝也赢得了广泛支持。对普诺当地商界领袖的调查显示,61%的人赞成修建大坝。
在伊纳姆巴里的第四天,我遇见了阿尔比诺·莫斯奎帕·塞尔斯,他是马祖科镇一家旅馆的经理,该镇就位于坝址下游。“总的来看,这是件好事,”他谈及大坝时这么说道。“它会带来经济效益,比如工作与商贸机会,”此外,国家电力公司还允诺建一家新医院。莫斯奎帕的警告多数是程序上的:他说,秘鲁政府应该多与当地人协商,而地区政府应该从大坝建设方那儿努力争取以获得更多的补偿。这些便是我时常听到的抱怨。人们质疑的是电该不该送往巴西,而非大坝该不该修建。
最终我来到了普恩特-伊纳姆巴里,这是个巴掌大的小村庄,大约也就50栋房子,大坝一旦建好,村庄将荡然无存。我以为能见到愤怒的情绪,没成想,眼前却是热情洋溢。
格拉谢拉·尤斯卡迈塔是位年轻的妈妈,她身着黄色长袖衬衫,坐在路边的门阶上。她四名幼子在一旁玩耍。和我在旅途中遇见的所有人如出一辙,她皮肤黝黑,颧骨突起,一副安第斯高地人的模样。而且,像我与之交谈过的其他当地居民一样,她很高兴看到政府为他们在远处的山坡上建医院和新房子。同时,还有机会在建筑队里找到一份工作。“这对我们而言会更好,”她说。“这将带来工作的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