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提起甘肃,人们自然想到水,奢侈的水!
在甘肃中部,一处与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及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卫市接壤的地方,有一座有着400年历史的永泰古城,过往的400年,也是一部人类征战水荒与沙化的活剧本。
史料记载,永泰城建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三月,次年六月完工。历经400年后,这座历史古城走过繁华与衰败。
如今这里只有大漠荒烟,永泰古城里剩下的87户居民怎样生存?在生态资源频临恶化、耗尽的背后,这座镶嵌在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古城池又将如何存续?
记忆之城
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将军李汶奉旨率军讨伐鞑 部落宾兔和阿赤兔等首领,双方在龙沙展开了一场数十日的大战之后,李汶击败了鞑 部落群首领,收复了大小松山,但这场大战也摧毁了这里原来的要塞。
此后,晋升为三边总督的李汶上奏朝廷,要求在永泰川修筑永泰城。彼时,春色不绝于四季的永泰,第一次成为通往青海、河套、新疆和西藏的咽喉之地,开始具有了政治、军事、外交、商业发展的多重要义。
这样的故事,在61岁的李崇仁口中述来,仿佛发生在昨天。李崇仁说,南依老虎山,东北接永泰川,西临大砂河的永泰古城,虽然一度为河西走廊东端门户,但最近几十年,已经濒临灭顶之灾。
1953年春天,只有17岁的闫致祥(后曾为景泰县电力工程局工会主席)第一次走出了故乡永泰城,进入景泰县工作。他回忆,当时国家开始大规模搞建设,后来又是破四旧立四新。到了1958年,全国开始大炼钢铁,永泰城里100多棵大树被尽数砍伐,城里明清时期的庙宇高楼,也被一拆而空。
“我们现在去古城,那里已经满目疮痍。”即便如此,闫致祥依然兴致勃勃地带记者去了他的故里。
从景泰县城出发,乘车大约45分钟后,依稀可见永泰城墙。沿途是茫茫的永泰川。尽管已经到了3月底,枯黄的土地上却没有一点生机,一阵大风过后,黄土卷起的烟尘弥漫在田野里。
“先有老虎城、永泰城和红水县,后来才有景泰城。”一路上,闫致祥滔滔不绝,他说景泰是历史上的边防重地,境内的古长城、古城池等遗迹很多。
说是古城,其实就是一个自然村。
沿途依稀可见一些土墩台,据说这样的土墩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沿途共有七十二个,一直通向甘肃省城兰州。闫致祥说,这是明清时期用于防范的信息台(当地人称为烽火台),如果发现有敌入侵,便从永泰城的第一个烽火台点火,依次传递,很快就将信号传入兰州。
“在永泰城东南部有一块占地面积为500亩地的平地,这里就是当年的练兵场。操场中间建有高两米的平台(现已拆毁),台上建有三间坐北朝南的阅兵台,红漆明柱,雕梁画栋。”闫致祥说,这些古建筑后来全部都拆除了。今天,在离练兵场前约400米处,可以看到宽17米、高8米的射箭靶墙,墙上隐约可见箭簇留下的疤痕。
如今,由于连年干旱,生活在城里的居民为了谋求生计,都已经陆续搬迁离去,解放初期的1000户人家,已衰减为87户。往日“酒肆商行,旗幌昭然;茶亭饭馆,四时飘香”的繁华不复存在。
“连年干旱之后,村里的年轻人都搬到有水的地方去住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61岁的李崇仁是永泰小学的校长,他前几天刚刚退休,如今却当起了旅游宣传员。
李崇仁翻开留存已久的本子,指着上面的留名和电话号码说:去年从日本来的两个游客在他家住了一个月。他目前已经接待了许多国内外的记者和游客。
在他身后,我们的目光穿过纵横交错的沙漠和连片干旱的黄土山丘,在那里,茫茫原野上已经很难见到树木,触目可及的荒凉,迫使更多的人向着黄河水源靠近。傍晚时分,整座城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包围。城内的牧羊人相继赶着羊群进城,由于外面没有水喝,几百只羊挤在城中的一口水井旁边喝水。
临时演员
历史已经过去,这座镶嵌在沙漠边缘上的古城,400年前是刀光剑影,如今还是刀光剑影,不过以前是古战场,如今是影视城。
诸如《大敦煌》、《神话》、《汗血宝马》、《花木兰》、《老柿子树》、《雪花那个飘》等34部大型影视剧都在永泰古城拍摄完成。
永泰城内有个村民唱社戏的大戏楼,这是包括李崇仁在内的370位古城居民的主要文化娱乐场地。随着影视摄制组的进城,如今这里却成为拍摄电影的主要场地,这也为城里的居民提供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收入。
李崇仁的弟弟李琉仁开玩笑说:“我们都是演员。”
让永泰古城走进电影的动力,与这里的历史有关。史料称,当年巴掌大的古城内有驻军两千多人,马队500人,兵营、练兵场、火药场、武器库、草料场、马场等一应俱全。城墙上有炮台12座、城楼4座,城下有瓮城、护城河,城南北两侧分别指向兰州和长城方向建有绵延数十里的烽火台。如此完备的设计,堪称中国古代军事要塞教科书式的典范之作。
永泰城里的很多居民都做过群众演员。“跟着明星演员随便走走,一次能给30元钱。”李崇仁说,除了种地、养羊和做群众演员,这里的村民几乎再没有其他经济收入。
另一方面,残酷的水土流失与自然灾害,也迫使永泰城群众不得不去当群众演员。记者注意到,永泰古城周边的一马平川里,已经很难见到一方完整的黄土,而遍布四野的,都是沙尘。据当地农民介绍,受困于干旱肆虐、水利失修,为了保持土壤墒情,他们给所有田地里全部铺上了约3厘米厚的沙粒,他们的生活,也主要依靠于这些几乎常年不见雨的沙地耕作。
“几乎每家都有三四十亩沙地,但有些人还是没有口粮吃。”李崇仁说,他们的一亩地春天下10斤春小麦的种子,秋天收割时只能打50斤。
除此之外,永泰城居民的另一大经济收入是养羊。在永泰古城内,几乎每家都有养羊的习惯。“因为连年干旱,羊群没草吃,即使春草还没有长出来,城里人已经在野外开始放羊了。”一位老人说。
放眼永泰城周围广袤的原野,猛烈呼啸的西北风里,原野上几乎见不到一棵树木,广袤的田野上依稀可见羊群走动。
几乎同时,当地人赖以成为群众演员的道具——永泰古城墙,如今也摇摇欲坠。据村民讲,前几年城中村民为了取土方便,挖墙取土。而生活在永泰古城中的村民为了存放杂物,在城墙上挖了很多窑洞,用来存放车辆、圈养猪羊和堆放柴草等,如今的永泰古城墙上,有大大小小窑洞80多个。
拯救古城
如今的李崇仁,住在永泰城中央,他家的古宅是两间土木结构的瓦房,房子周围有高2米左右的院墙,院墙上开有一个大门,门板用木料做成,大门口设有香台。这和城内其他居民的房屋设施几乎完全一样,按照李崇仁的说法,这样的建筑方式是当地明清民居建筑的特点。
在李崇仁的卧室里,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永泰城彩色照片,其中两幅大型彩照是航拍而成。李崇仁指着自家客厅里的一幅大型彩图说,这些照片都是前来这里游玩或拍电影的朋友赠送的。因为自己没有设备,根本拍不出这样的效果。
毫无疑问,李崇仁已经将他的下半生与永泰古城紧紧捆绑在一起了。他说,自己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家里举办一个摄影展,内容全部是关于永泰古城。
李崇仁说,摄影展也是对永泰古城的历史文物保护的一个促进。他的生活方式很简单,前几天刚种了一亩地的春小麦,剩下的20亩沙地不想种了,除了产量低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了年纪种不动了。另一方面,永泰古城内的历史文化保护与发展已经占去了李崇仁大量的生活空间。
与一心想举办一场永泰古城摄影展相比,李崇仁更看重的是,永泰古城如何才能得到最大限度地保护。记者注意到,在文化部2006年公布的全国第六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录中,永泰古城名列第一类古遗址第210号。
李崇仁认为,除了政府的保护之外,目前也有村民自发组织参与保护永泰古城遗址工作。而早在1971年武威地区开展文物普查时就设立了永泰古城文物保护小组。1980年,古城被景泰县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1993年,被省政府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国家文化部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自此之后,永泰古城的破坏程度降低了。
城里75岁的老人闫致祥主编的《寿鹿文化考》一书,详细记录了永泰古城的兴衰过程。据介绍,永泰城 1606年冬天破土开建,于1608年6月建成。其城墙周长为1600多米,城墙高12米,夯层厚12至18厘米,城基宽约6米,占地面积318亩,外筑甬门,外门叫“永宁门”,内门叫“永泰门”。
登上城池背后的老虎山鸟瞰永泰古城,整个城的形状为椭圆形,城门向南而开,门稍偏西。这个横卧于永泰川的古城池,极似一个海龟,所以当地人习惯性地将此城称为永泰龟城(即永泰古城)。
春节前后,是永泰古城内最热闹的时候。3月5日这天,景泰县上万人赶往永泰古城扫墓祭拜。紧接着一年一度的庙会在永泰城内展开。城隍爷出府是永泰城内的民间祭拜活动,李崇仁说,这种民间文化娱乐活动已经延续了400多年。在永泰城东北角方向,是清朝时期的官署,如今,这个原址建成了城隍庙。
另一方面,永泰古城的人为破坏也非常严重。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初,大量居民在城内开挖了多处地道,其中在西城墙中部最长的一个人工洞穴长17米、宽2.5米、高20米,可容纳100多只羊。
据介绍,沿永泰城墙底部一周有一条人为挖掘的长约1710米、宽约1.5米、高约2米左右的防空地道,成为永泰城最大的风险。
未来之困
人类何以为生,历史何以存续?显然,生活在永泰城中的百姓,在经历一次次与沙化和水荒的抗争之后,仍然对未来茫然无措。
3月的永泰城显得异常荒凉。令人更为忧心的是,如今的永泰古城已经陷入了生态恶化和异常缺水的艰难境地。
由于人口加速迁移,如今在永泰古城内生活的87户人家,每家的耕地面积多达30亩以上,即便如此,他们如果不去做群众演员,仍会面临缺乏口粮之虞。
随父辈在永泰城里生活了多年的闫致祥回忆,小的时候永泰城内水流潺潺,城里有很多大树名木。1958年大炼钢铁之后,这里就没有树了。
“以前这里雨水很好,我父亲种的南瓜像篮球一样大。”闫致祥用手比划着说,他记忆中永泰城后面的松山上还是大森林,当时人们还在山上砍柴。几乎最近20年时间,山上的树也被砍完了,后来由于连年干旱再也没有长起来。
记者获悉,永泰古城周围近几十年来生态恶化严重,主要表现为:水资源匮乏、土地沙化和盐渍化问题突出、森林覆盖率急剧下降。
“古代时水磨沟的水比较大,永泰古城的护城河水就是从老虎沟引来的,现在由于干旱水变的小多了。”李崇仁也颇为感触地说,小时候当地雨水好,村里种的庄稼能长一胳膊长。近年来这里几乎不见雨,种的庄稼只有一尺长。
在环境恶化的驱使下,永泰城中的居民不得不向外界转移。在黄河灌区工程完成之后,许多人都搬到有水的地方去了。
记者在采访中看到,生活在永泰古城中的居民,主要依靠城中的两口井来取水。据李崇仁介绍说,清朝时期,祖籍在永泰城中的一代名将岳钟琪亲自领队,在城内东南西北和中央分别修有五口井,这五口井里的水是从城边的水磨沟引来的,水道全部用石块砌成,至今仍然保存完好,夏天水旺之时还可以从井里取水。
李崇仁说,前几天白银市旅游局的安局长到过他家,认为永泰古城内的居民不能全部搬出去。即使以后进行旅游开发,城内也需要有人气。
三四月的永泰城,仍然一片萧条。郊外牧羊人用头巾将脸裹得很严实,只留出两只眼睛看羊。永泰城内370位居民何去何从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希望通过对永泰古城的样本进行解读之后,能够再一次唤醒人们善待自然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