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老愚/媒体都想到了这一天。而且都不愿放过这么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提前抛出的各种专题或封面故事,把一个沉淀了一年的话题再次烫熟了。
以归纳见长的《新周刊》,第九期刊登了《汶川启示录》一文,政治家一般总结出地震的十大启示:震出了国家意志和国民行动力,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景象令国民和世界折服,大写的人,大爱,中国式总理,国民性的伟大,新世代的成人礼,信息透明,民间力量的积极性、敬畏自然。启示或许是真实的,但祈望一场大地震改变中国是奢侈的。
幻想奇迹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心智不成熟的表征。那个被激活的神奇力量,在时间与现实面前是极易磨损的。平庸的生活不会因为那个瞬间而有多少不同。一味突出戏剧性,会让人们难以见识生活的残酷。
从灾区寻找力量,或许是无奈之举。第十七期《新民周刊》以“汶川之心”为题,满足于建设性状态的描绘,可以理解为急切的宣传,而非报道。因为没有民众的心灵跃动,故难以负担起汶川之“心”。 伤疤就是伤疤,灾难决不应该成为歌功颂德的资本,在它上面做官样文章宜慎重。相比之下,第十六期《三联生活周刊》就老道得多。大专题“四川精神进行时”,用了107页挖掘四川精神,“发现四川发现中国”。铺陈详细的多方位透视,温暖着寻求理解的心灵。
震区不可能是精神特区。当代中国一切特征他都具有,并因为灾难而表现得更为醒目。人性的复杂,不是眼泪与激情能轻易改变的。众志成城,是指救命的那一刻,活下来之后就各有盘算,这才是正常的社会。否则,我们会以为灾难只净化人心,甚至得出灾难有益的荒唐结论。
我感觉,四川震区在去年被强塑成“精神圣地”之后,今年似乎有解构的苗头。
第十六期《中国新闻周刊》以“汶川一代”为题,报道了震区的现状。对新县城定址过程中农民与政府以及农民之间博弈的记述,对北川干部内心灰色状态的揭示,让读者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人性的图景。
最新一期《瞭望东方周刊》透露,地震后,“各类刑事案件发案率较正常时期有所上升,北川县的民事案件与同期相比增长了近一倍,社会影响相当严重”。当地司法官员认为,涉灾案件法律关系复杂,原有的民法、基层法大多难以适用。
第十九期《南方人物周刊》,以“震区家变”为题,讲述社会细胞——家庭的嬗变。破裂家庭在重组过程中,由于夹杂着爱与性以及生育的诸多因素,人们被迫进行异常艰难的生命爬坡。苦涩沉重中又带有一点欢悦,心定,家和,灾区才不再是地狱。在不隔音的板房里做爱,尽管有心理障碍,但他们开始勇敢地做了,“管他呢,做就做了。”本来就是自然和平的生活之所。四个女人和她们的遗腹子的生长故事,让人感到生命延续的喜悦。
记者对当下婚姻状况的描述,引人深思。一些条件好的北川男,大都是机关干部以及垄断行业职工,因为抚恤金可观而成了香饽饽,年轻女性趋之若鹜。大龄妇女和知识女性则无人问津。更让人揪心的是,出于防范心理和现实考虑,不少重组家庭拒绝结婚登记,选择同居。北川县政协副主席罗华明对此分析道:“随着灾难的远去,生活的继续,一切人性复杂的面貌都会卷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
令人欣喜的是,在记者对简陋板房生活特有群体娱乐的描写外,还不经意地提到了教堂,暗示人们寻求信仰的内在渴望。这一组揣摩人心细微之处的报道,真实可靠。
第九期《南风窗》发表的《震区NGO摇摆在进退之间》一文,可谓勇气和担当之作。报道指出,志愿者和非政府组织撤出灾区的真实原因是,“官方真正担心的还是外来志愿者对于当地居民情绪的干扰与影响。在通常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们只需要控制住现场,切断各种信息传播渠道,任何事态都可以掌握,不被扩大。”“灾区要稳定,”四川512民间救助服务中心协调人高圭滋说,“地震之后,灾区社会更加脆弱,官方将很多精力放在了对付这件事情上。”《中国新闻周刊》披露的志愿者组织“妈妈之家”的现状,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由政府力量与民间组织共同写就的中国精神,抽走了后者,剩下的能有什么?
一旦维稳成为重中之重,民间社会的发育就被迫中止。曾经“开放”“透明”的震区又轻车熟路回到从前的状态。政府官员习惯于封闭作业,只有那样,他们才能体味权力的可贵。
这样,才会有对社会的绝对掌控,学生死亡数字才会成为机密,遇难学生家长才会成为不受欢迎者,政府官员才可以大胆做出垮塌公共建筑物“主要属‘天灾’而非‘人祸’”的结论。以放弃对责任的追究来换取所谓的稳定,亵渎的是善良民众的感情,如果不能获得真相,不能实现正义,数千生灵以及他们的父母就将永远生活在耻辱中。
压制正义需求,必然制造表面和谐。“建功”意识使重建变形,《南方周末》报道,被树为形象工程的北川中学,对速度及质量的要求达到了令建设者揪心的程度,超高标准使得投资一再超标。泛政治化使得生活难以从容,被政治意愿主宰的重建,会使人们期望中的制度变革的契机最终从手边溜掉。一个呈示自然社会面貌、难以正常发育的灾区,即使建得美轮美奂,也终究不能真正安静下来。
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再次推荐《天涯》杂志第二期发表的长文——“余震绵延的大地”。好多记者恐怕得从作家野夫那儿学习采访与写作的技术。当然,首先是观察中国的视角和悲天悯人的情怀,其次才是采写技巧。
信仰坍塌了,才会有制造精神圣地的冲动。让人丧气的是,仅仅一年过去,倾力塑造的道德基地就幻灭了。过日子是川人的本性,他们不是圣人也似乎不愿意被打扮成圣人。
那个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惊天地泣鬼神,但只是一个瞬间。传媒放大了激情,或许会给人们一个错觉,似乎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多难兴邦”只宜做励志语看,当不得真。如果不在制度建设上下工夫,以制度铲平沟壑,收拾人心,中国就不能说自己从苦难中得到了多少教益。
是为汶川大地震一年祭。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4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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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戴套,可以看到这篇文章。难道是过了12日这一天就不墙了?
恩,用Tor看的。
有可能,地震周年的评论对国内可能过于敏感。你是用翻墙的软件看的吧?
5.13日,天津网通(联通)无法访问!
你还可以试着统计一下其他的,但是被墙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