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4/易大旗专访法王噶玛巴实录

大宝法王噶玛巴官方中文网/易大旗先生于法王噶玛巴的临时驻锡地─达兰沙拉上密院,对法王作了三次专访,以下是访谈实录:


 
日期:2001年05月26日
地点:印度 达兰沙拉 上密院
访问:易大旗(旅美知名作家)

《对法王噶玛巴的第一次专访》

易大旗:尊贵的噶吗巴,很荣幸能在达兰沙拉和你见面。我希望通过这次访问,能让更多的佛教徒和非佛教徒知道你的故事。今日是对你第一次采访,我先提出下面一些问题:

问:五十年前毛泽东的革命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西藏,北京开始对西藏实行直接的统治。它的结果之一,就是导致你的前世法王在1959年出走印度。你那时还没有降生。你后来是怎么去了解那段历史的?是谁告诉你的?是你的父母抑或老师?

法王噶玛巴:我的父母和我的老师都没有特别告诉过我那些事情。关于西藏的这段历史,我是自己看了些书,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地,自然而然地了解知道了许多情况,这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问:当年达赖喇嘛见过毛泽东,毛泽东当面对他说“宗教是毒害人民的鸦片”,这令达赖喇嘛深感震惊。而你是见过江泽民的,他当时对你说过些什么?

法王噶玛巴:我十岁时去过一趟中国内地,在那时见过江泽民主席。当时他只是叫我“爱国爱教”,他并没有说过宗教是坏东西之类的话。

问:你对江泽民先生印象如何?你能描述一下吗?

法王噶玛巴:我作为一个宗教人士,我总是希望一切众生都处于幸福、和谐和无痛苦的状态。如果江泽民主席有一种不和平的意愿,我希望通过我的祈祷,能够消除他心中的这种意念,而能产生大慈大悲之心。我同时也在祈祷,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给中国人民和西藏人民带来和平安泰。

问:你学习中文吗?你的中文老师是谁派的?

法王噶玛巴:过去我在西藏学过一些中文。中文老师是拉萨市统战部给我安排的……哦,不对,是西藏自治区统战部安排的。

问:你曾经出席过一次重要的宗教活动,就是参加了第十一世班禅的坐床仪式。你当时已经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班禅转世灵童吗?

法王噶玛巴:第十一世班禅喇嘛的坐床典礼我是参加了,我当时也已经听说达赖喇嘛确认的班禅转世灵童是另一个。

问:你对北京确认的十一世班禅有什么印象?

法王噶玛巴:我在西藏的时候,对汉人确立的班禅,不敢有什么自己的见解。但从心里说,因为达赖喇嘛是我们西藏人的宗教领袖,他是一切知者的化身,他的选择我是从心底里尊重和支持的。

问:现在要讲到你的逃亡了。关于你的出走,北京方面说你留下的一封信,信中你表明不会背叛和分裂祖国,你是这么写的吗?

法王噶玛巴:在我的内心深处,这不是背叛国家,不是民族仇恨,我的离开完全是为了宗教。

问: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这个决心的?

法王噶玛巴:主要原因就是,我作为一个佛教徒,一个宗教人士,接受正规的传承是很重要的。为了不让宗教传承中断,为了让西藏的文化传统发扬光大,同时为了实现达赖喇嘛非暴力、和平主义的理想,就是这些原因促使我出走的。

问:我知道你所指的是,你曾多次希望请噶举传承上师大司徒仁波切从境外回西藏给你灌顶和传授法教,但北京方面都没有理会。我下面要问的是,在你的逃亡过程中,有什么事情是令你最为难忘的?

法王噶玛巴:逃亡过程中,我最难过的就是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西藏。因为我从小生长在那地方,那片土地和我血肉相连;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对我恩重如山。离开我的土地和我的人民,对我来说是最难过也是最难忘的事。

问:你的父母现在怎样了?你认为北京政府会让他们到印度来吗?

法王噶玛巴:一般来说,我很怀疑中国政府会允许我的父母到印度来。我不知道中国政府到底在想什么和做什么。就目前来说,我希望我的父母还不至于处于很坏的境地。

问:你想念西藏的楚布寺吗?

法王噶玛巴:楚布寺是我每天祈愿的本源,我不知道是想念还是别的原因,反正这是我祈愿的本源。

问:你来到这里一年半了,北京方面曾经想办法给你传过话吗?

法王噶玛巴:我听说过中国政府为试图不让我的观念发生他们所不喜欢的变化而作过努力,也尝试和我联络过。

问:十二年前,中国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六四事件”,六四事件发生时,你才五岁,你是什么时候听人说起六四的?你怎么看这个事件?关于六四,你想对中国死难者的家属说些什么?

法王噶玛巴:关于六四天安门事件,我实在记不起来我听到它的具体时间,但我确实听到了这个悲剧。六四事件中有很多人丧失了生命,对我们佛教徒来说,这些死难者是值得同情和悲悯的。在佛教是这么认为的,生命能够轮回到人世,是很难得的。人的生命丧失在枪口之下,是非常值得痛惜的事情。所以我为这些死难者能超升到极乐世界而祈愿;还有就是像他们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把中国这个国家变成一个有理想和有宗教信仰的和平的国家,为中国未来能走上非暴力的和平主义的道路而祈愿。
 


《对法王噶玛巴的第二次专访》
时间:2001年5月29日

问:请问尊贵的噶玛巴,关于西藏的命运和藏民族这五十年的记忆,是什么事情最让你震憾?

法王噶玛巴:就西藏的历史而言,她曾经是一个宗教十分兴盛和非常和平的国家。在这四五十年里,无论从宗教意义来说还是从世俗角度来说,西藏的佛教和老百姓的生活都遭受到很大的挫折。就是这两个原因,使得我的内心很痛苦和产生了深深的悲悯。

问:1992年你被认证为噶举传承噶玛巴的转世灵童,从那时起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你觉得有些什么影响是来自北京政府方面,比如他们想按照某种模式来培养你?

法王噶玛巴:1992年我被选定为第十七世噶玛巴,我为此感到高兴和自豪,从历史传统来看,藏民族是虔诚信仰宗教的民族,我能皈依佛门,成为宗教人士,这是很崇高的事业。在生活上,楚布寺对我特别关照,中国政府也很关心,好像也专门拨款通过自治区政府给我们寺院,听说被自治区政府拒绝了,所以我们寺院一直没有得到这笔拨款。

问:关于北京政府当年对你的刻意关照和培养,你能说出一两件令你印象深刻的事例吗?

法王噶玛巴:作为一个学佛的人,学经是首要的事情。国家派了两个专门的工作组成员,这两位是负责教我汉语、现代数学和社会科学的。

问:当你决定出走,当吉普车开到了楚布寺外面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样?激动?平静?还是难舍难离?

法王噶玛巴:车子到了楚布寺外面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我是后来才出来的。我已经知道车子要来,当时的心情是担心车子会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很忧虑。

问:有一种说法是指你出走时还未到达境外,当局就接到情报了,但他们决定不去阻拦你。你觉得这种说法有根据吗?

法王噶玛巴:这是没有根据的。在我们这方面来说,是豁出一切来进行这件事情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实在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中国政府已经知道了我的出走而不去阻拦。所以这种说法是不真实的。

问:关于你的出走,另有好多说法,比如说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达兰沙拉的西藏流亡政府参与了策划。你是大宝法王噶玛巴,你的宗教信仰决定了你不能说谎,现在请你再说一遍,曾经有什么政治势力影响过你的逃亡计划吗?

法王噶玛巴:我出走的计划,没有任何来自美国方面的支持。同样,西藏流亡政府也是在我到达之后才知道的,他们对我非常关怀和照顾,但我的出走计划和行动过程,他们完全没有参与,就像他们的正式声明那样,他们事前根本不知情。所以,外面这些说法我认为是凭空想像出来的。

问:你的前世噶玛巴在1959年出走,他的逃亡比达赖喇嘛还早一些。不过你的前世噶玛巴从来没有参与过政治。你呢?你对政治有兴趣吗?

法王噶玛巴:我作为前世噶玛巴的追随者,严格地说,我不应该参与政治,就此我也曾经发表过声明。但是为了西藏的未来,奉行达赖喇嘛非暴力、和平主义的政策,我也将怀着大慈大悲之心,用非暴力的和平手段来造福人类。

问:你的前世噶玛巴对佛教在世界各地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进入21世纪,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精神状态都将发生更多变化。你认为,藏传佛教选择了你来当噶玛巴,是赋予你一种什么样的使命?

法王噶玛巴:归根到底,我的责任就是要把藏传佛教在全世界发扬光大,为全人类造福。所以,我的前世噶玛巴也为此弘法。现代人的精神和环境的确有了许多变化,但宗教可以有很多途径,去把人类领引到一个宁静和谐的更高境界。

问:现在来说说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是牧民而且比较穷苦,对吗?你有多少兄弟姐妹?除了你的父母还在西藏?你还有兄弟姐妹在西藏吗?

法王噶玛巴:我家庭是牧民,不富裕,算是中等吧。我有(噶玛巴扳指头数了两遍)九个兄弟姐妹,我上面有六个姐姐,除了父母和兄弟姐妹,还有亲戚多得数不清。

问:你童年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法王噶玛巴:大体上来说,童年的时候总是喜欢新奇的事物,就我来说,我没有特别专注某一种东西,所以我也说不出自己特别喜欢什么。

问:我知道你喜欢诗歌、绘画和音乐。听说达赖喇嘛也称赞你的诗写得好,你能同意我和藏族朋友顿珠多杰一起,将你的诗歌翻译成汉语吗?

法王噶玛巴: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也很高兴,而且表示感谢。

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法王噶玛巴:我生长在西藏,在那里居住了很多年,所以我喜欢中国音乐。

问:我知道你用电脑,也上网流览。是光看藏语,还是也看英文和中文?

法王噶玛巴:除了藏文,我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好,所以我上网就是用藏文。

问:我知道你不用EMAIL,为什么?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你有了自己的EMAIL位址,可能罗马教皇、美国总统、江泽民先生、陈水扁先生都会给你发EMAIL呢。

法王噶玛巴:(笑)我很少使用电器,所以我不会使用电子邮件。

问:佛教在全世界传播得很快,你和你的前世噶玛巴都有宽广的心胸和国际视野。我觉得,未来佛教最丰厚的土壤应该是在中国。中国的佛教曾经非常兴盛,但是它后来渐渐衰落,这个过程甚至并不是起因于共产党的统治,近两百年来中原的佛教就基本没有产生过杰出的宗教家,当然共产党执政的五十年,佛教更加衰微。而现在中国人民的精神信仰,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宗教,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中国和中国人民,你负有一种宗教使命?

法王噶玛巴:过去我在西藏的时候,就想过要为中国人民和西藏人民做一些事情。但是我留在西藏,不可能成办大事业,到了这里,我在学佛方面也就可以从自己的经师那里得到传授和灌顶,我希望通过修练,可以给西藏人民和中国人民带来福祉,(噶玛巴再强调)中国曾经有过宗教兴旺的一段历史,我希望能给这个曾经信仰过佛教的民族,而且现在也崇敬宗教的民族带来福祉。
 


《对法王噶玛巴的第三次专访》
时间:2001年6月1日

问:请问尊贵的噶玛巴,1992年你的坐床仪式大司徒仁波切和摄政仁波切都参加了吗?

法王噶玛巴:他们都参加了,依照传统,他们要参加弟子的坐床典礼。

问:1994年大司徒仁波切再去楚布寺时,他只住了十几天,当局就要求他离开,这是为什么?

法王噶玛巴:我不清楚。

问:你的出走,完全你自己决定的,但在你到达达兰沙拉之前,大司徒仁波切已经知道你要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法王噶玛巴:这是因为我们到达印度之后,需要有个去处和落脚点,所以我们到了印度境内就给他打了电话。

问:你到内地访问的时候,你曾经向北京的有关部门提出过,希望批准大司徒仁波切来西藏给你灌顶,你是向哪个部门提出的。

法王噶玛巴:我向中国内地的三级官员提出过,也通过中央统战部向李瑞环提出过,(噶玛巴用中文说)你知道李瑞环?

问:我知道李瑞环。李瑞环对你说了什么?

法王噶玛巴:我没有面对面跟李瑞环谈,只是通过第三方转达,所以我没有办法知道李瑞环是怎么说的。但中央告诉我,大司徒仁波切和达赖喇嘛及西藏流亡政府有关系。

问:据我所知,关于确认第十六世噶玛巴的转世灵童,在噶举派的四大高僧之中,有一位夏玛巴仁波切和其他三位仁波切意见不一样,他后来另外立了一个噶玛巴,对此你怎么认为?

法王噶玛巴:转世灵童的确认,主要是前世祖古的智慧和理念的本质所决定的。所以,前世噶玛巴信任的弟子们凭着前世的遗嘱寻访的转世灵童,是真实的。

问:你到印度已经一年半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得到难民证,你的外出活动受到限制吗?

法王噶玛巴:关于这方面,印度政府是曾经答应过,但我到现在也没有拿到(难民证),可以说,我的信徒所期待能得到的和印度政府所给予的,有点不相符。我急切地向印度政府要求马上办理(难民证),但这件事很棘手。由于藏传佛学已经传播到世界各地,所以我也愿意到世界各地弘法,但关于我外出这件事,有一些来自印度政府的阻滞,印度政府也受到一些外界的压力。

问:宗教是没有国界的,噶举派一直有重视向外传播佛学的传统,如果你有正式的旅行证件,你就可以和前世噶玛巴一样,可以到世界各地弘法,我期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在美国见到你。

法王噶玛巴:这种机会会有的。

问:你认为达兰沙拉的上密院是你临时的驻锡地吗?你希望您永久居住的寺院是锡金的隆德寺还是西藏的楚布寺?

法王噶玛巴:上密院这地方主要是托达赖喇嘛的福,同时也因为暂时还不能到隆德寺,当时也考虑过住到大司徒仁波切的寺院智慧林,但那也没有成为事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好去的情况下,这是临时的住所。至于未来,因为我从西藏逃出来,再回到西藏楚布寺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希望住到印度境内(锡金)的隆德寺。

问:你十岁的时候去过中国内地,你除了参观寺院,会见宗教界人士,也参观了内地的建设等等,你对中国内地留下了什么印象?

法王噶玛巴:到内地参观,对我来说,看是主要的。我是从偏远地区的来的人,能出来参观的机会不是经常有的,所以很有新鲜感。

问:我知道噶举派的那位夏玛巴仁波切给达赖喇嘛写过一封信,要求达赖喇嘛承认他确认的那位噶玛巴,至少要给两个噶玛巴同等的地位。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信里暗示大司徒仁波切和北京政府关系密切,而北京政府又不喜欢大司徒仁波切到西藏去呢?

法王噶玛巴:世上的事物有真假等许多方面,如果参差不齐对不上的话,那么他说出来的话也有参差不齐对不上的地方。所以说,我猜想出来的就是这个原因。(注:这段话是藏语的直译)

问:噶玛巴活佛,你还很年轻,虽然你觉得自己的中文还不够好,但你可能是有史以来的大仁波切里中文相当好的一位了,而中国毕竟拥有全世界最多的佛教徒,如果中国人民有一天能获得真正的宗教自由,你会经常到中国内地弘法,甚至长驻中国内地吗?

法王噶玛巴:(笑)就像你所说的,如果有一天中国真正有了宗教自由,弘法是我们宗教界人士的责任和义务,如果能够造福众生,我也可以(在中国)住下来。

采访结束时,噶玛巴用中文说:“我在西藏的时候写过一首小诗─

楚布风光特别美,
山清水秀映雪晖。
高僧坐满修行洞,
世外桃源名不虚。”

噶玛巴最后合掌念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