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1、愚圆路上的一个旧式弄堂口充满了西洋风味;2、勾花的后院铁栏杆和旧上海小楼房;3、大学教学楼拆得只剩一片墙,和对面的高级住宅区形成鲜明对比。)
(星星生活特稿/作者:李初乔)每年都回一次上海,每年都看见这个城市在变化,没有最高的豪华写字楼,只有更高的,而新村的宣传横幅上还开始配有英文翻译,这个小时候成长的乐土变得更繁华,更拥挤,更污染,也更让人难忘。
要更新对上海的印象,必须从和老同学的笑话中开始学习。一个高中女同学现在在浦西南外滩靠近城隍庙的一家法国公司做财务,正面临该地区大面积地改造和地铁建设。她说每天上下班都要绕道而行,因为建筑工地的灰太大,加上天气湿热,灰尘铺面而来,连眼睛也睁不开。这边工程队在地下装好水管,把地面铺好,那边另一个工程队又要装煤气管,再挖开。“干脆在地上装一条拉链算了,想什么时候装就什么时候装。”她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般笑了出来。
还有一个大学的男同学现在在虹桥机场方向一家法国时装公司做采购,而家住在大北边,每天上下班要跨越大半个上海市区,还是对角线那种最远距离的。他说虽然现在地铁线多了,但上下班两条线相连的中转站内是真正的拥挤不堪。整个地铁的阶梯和自动电梯上只看见黑压压的人头是不足以形容的。他忍不住笑着说地铁车厢内挤起来能让怀孕的流产,也能让没有的怀上。
总而言之,大家都觉得这些是很形象的笑话,并不是刻意抹黑上海的形象。他们一边说,我一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觉得这些是在加拿大用英文都不能表达到的经典笑话,也觉得我的上海同学们生活得都不错,因为他们个个幽默得很,还擅长自嘲。
上海城市建设的速度简直是惊人的快,在广大多伦多市民还在翘首以待无完工日期的约克大学地铁延伸线时,上海至少已经多了两条地铁线,以及轻轨、隧道和无数个高层建筑。旧的东西在迅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25元一杯的星巴克咖啡,路易威登的旗舰店,禁止商店使用塑料袋,越来越多名似“凯薩皇宫”的高级住宅小区和一墙之隔要公用水龙头的小弄堂和平相处。以前旧居的潍坊新村的门口拉出了宣传横幅,写的是“文明社区”,配上的英文是“Civilization Community”,我觉得就是有点正式。
我去小杨生煎吃生煎包和百页结粉丝汤,跑到菜市场买蛋煎饼,去祥和面馆吃辣肉面,到超市买灯影牛肉丝,口渴了一定喝无糖乌龙茶,甚至想去肯德鸡吃好多年前最喜欢的辣鸡翅,肯德鸡的店门口还贴出了“皮蛋瘦肉粥”的宣传广告。同样都是鸡,多伦多的就不怎么样,KFC给人很落寞萧条的感觉。
在上海很难看到胖子,最多是中年发福那种肚腩。不要说那种在北美已经胖到坐进餐馆有扶手的椅子上腰会被卡住的程度,就是那种胖到四肢上起桔皮纹的都很少。我记得还未出国时,有西人又惊又好笑地指着一个戴烫发卷穿睡衣上街的女人“称奇”,我想如果我指着上述那样的任何一种胖子也啧啧称奇时,他们可能要投诉我歧视等等。
既然没有那么多象西方人随意生长的人,上海街头的人就显得很有追求了。我有一个月薪大约2000元人民币的朋友,因为老公疼爱,出国旅游什么都没买,就狂买了三个LV的手袋,都是上海买不到的限量版。不过这也就是朋友开销的极限,平时相当勤俭持家,豪吃豪花的事很少做。另一个高中同学是美国外企的“白骨精”,是经理级别的,每年至少也会出国一次,老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飞来飞去,她有些无奈地说两人是“周末夫妻”,不过难得在一起相处,感情很不错,她也挎了一个LV的手袋,眼睛上还戴了“大眼珠”的特别隐形眼镜。其实这个同学人很朴实,一切财富靠自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天经地义。我也想有个LV的手袋,不过琢磨着自己的车和衣服,买真的都可能被人当成假的,最重要的是还有好多要花钱的地方,这个消费就排到某天中649大奖之后了。
还有一个几乎是统一规格的生活模式,就是我的同学们都开始有孩子了,可他们都是驰娉职场的独生子女,照顾下一代的全都成了家庭中四个老人的全职工作。有同学周末才带孩子,有同学把娘家和婆家的照顾分早晚班,还有的干脆住到父母家,方便吃住照顾小孩。
我看到的很多同学的父母们都特别心甘情愿的,高兴得不得了。毕竟从上一代到下一代,只生一个也只想生一个让两家人的后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精贵,宠爱加溺爱很正常。还是我那个“白骨精”的同学,她2岁半的女儿已经开始学英文了,能讲“I Love You”,而兴趣班已经参加了一年多。同学的妈看到我就一个劲地说这孩子聪明得不得了,我一边吃着她做的地道的上海荠菜大馄顿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的大学校园已经被拆得千疮百孔了,听说这块位于长宁区的黄金地带早就被一个香港地产发展商买了下来,连本来曾提供给巩俐主演的《画魂》做外景地的一号教学楼也没留下,而教学楼的墙上还曾贴着上海市政府颁发的“上海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但两年过去了,学校的房子却拆得极慢,当学校的天空已经逐渐被四周围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改变形状时,上了锁的校园内依然站立着孤独的四面墙壁和木头横樑。曾经最漂亮的钟楼还完整地矗立着,但玻璃窗已经一块块地碎裂了。
如果今天故地重游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崭新的地皮,可能心里还会舒服点,至少让记忆中的校园还保持着那红墙绿瓦的生命力。
我想很多中国人,包括上海人都特别怀旧,尤其在千变万化的这十多年里。我就短短地待了5天,每天都要抽空坐在电视机前张着眼睛看电视连续剧,两个主打的分别是讲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故事,而且都逐渐发展到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你可以看见热水瓶的外壳从竹编的,到印花塑料的,到气压的,然后到今天用桶装水和饮水机的。人和人的称呼从“同志”和“小姐”,到“同志”和“小姐”(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更令人惊讶的是教育台还在播《排球女将》,“小鹿纯子”,“晴空霹雳”,想起来了吗。我激动了好一会儿,还能跟着主题歌唱,虽然日文一句不懂。
现在在中国,旧的东西显得特别美好和珍贵,因为它们可能随时随地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可贵,但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能缅怀不能再拥有的东西。这个认识的过程有些矛盾,不过好象是必经之地,这样想着,我也觉得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