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者罗杰·科恩 2014年10月15日
伦敦——《韦氏字典》将“瘟疫”(plague)解释为“令人烦恼的事物;灾难;祸患”。进一步的解释包括,“致死性流行疾病,尤指鼠疫”;基督教《圣经》将其解释为“天罚”。动词用法则定义为“使恼火;烦扰;困扰;使痛苦”。
在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写于纳粹刚刚占领法国之后的小说《鼠疫》(The Plague)中,瘟疫的最早迹象是老鼠大批死亡。“它们从隐匿的屋角里、地下室、地窖、阴沟等处成群地爬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光亮处踌躇不前,在原地打上几个转,最后就死在人的脚旁。到了夜里,在过道中或巷子里都可以清晰地听到它们垂死挣扎的轻声惨叫。在郊区的早晨,人们见到它们躺在下水道里,尖嘴上带着一小块血迹。有些已肿胀腐烂,有些直挺挺地伸着四肢,须毛还直竖着。”
老鼠传递了某种信号,但并未立即引起人类的关注——人本性便是如此。生活必须继续,有琐事要做,有钱要挣。小说的背景设置在阿尔及利亚的海滨城市奥兰。这里是个通商口岸,气质慵懒。此时温度稳步上升,海水都失去了它的深蓝色,变成了“一片银灰色的刺眼的反光”。就算是有人开始死去——淋巴结肿大、皮肤上黑色的斑点不断扩散、吐出了胆汁、呼吸困难——当局仍犹豫不决。几乎没人敢直说出“鼠疫”两个字。愤怒的男主人翁里厄医生告诉一名匆忙而来的卫生官员:“词句如何,关系不大。我们要讲的只是,不应当根据城中的无数生命不会遭遇致命威胁这样的假定来决定我们的行动,因为如果这样做,到头来无数的人命就恐怕真的会送掉。”
接下来的一系列情感波动我们并不陌生。先是否认,然后是些微的焦虑、接着是担忧、再就是恐惧,最后是慌乱。因为人们突然意识到世间存在不可控的黑暗力量,潜伏于阴沟与下水道中,就涌动在生活的平静表面之下,极度的恐惧一触即发。瘟疫让人平等,突然之间大家都那么脆弱,每个人的道德都受到了考验。瘟疫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即便并没有染上它。问题加倍涌现:传染的途径是怎样的?如何将患者隔离开来?
事到如今,瘟疫和流行病已是过去时了。当然如此。在发达社会里,身体接触已被削减到最低限度。各种电子设备及其传递的讯息主导了我们的生活。想要变得与人多少亲密起来,无需再直视对方的双眼,更别提触碰对方的肌肤了。食物密封包装。血液、分泌物、唾液、脓汁、体液——这些东西都由医院处理,不必日常操心。
那种在西非出现的病毒,可能是由一名在热带雨林中猎捕果蝠以喂饱家人并将其切开的男性传染到人体的。这样的病毒,应当无法影响到身着防护服来照顾病人的达拉斯护士,尽管这名病人后来过世了。问题是,护士感染了病毒。加缪观察到,“本来,天灾人祸是人间常事,然而一旦落到头上,人们却难以相信它是真的。”
恐怖的是,携带病毒的蝙蝠并不会患病,它只会在恰当的情况下传播病毒。换句话说,就算看不见,这种病毒也将永远潜伏于世。人们很容易将之忽略,直到一切都太迟了。
当然,“瘟疫”既是一种隐喻,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它不仅仅是让人口眼出血、腹泻和呕吐。加缪写作的时候,一场灾祸已降临到欧洲。在他度过童年时期的北非,劫难和屠戮曾在那里蔓延。今时今日,当世界被斩首恶行及不安情绪困扰的时候,病毒从非洲跳到了欧洲,又来到了美国。人们将这些现象放在一起想,否认就变成了焦虑和恐慌。他们感知到了一系列不受控因素的迹象,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又并不敢放心。
在小说的末尾,医生思量着幸存下来而松了口气的那群人:“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他知道,人们能够在书中看到这些话: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卧室、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这段话中最令人吃惊的字眼最为重要:这种流行病或许是给漫不经心的人类的一个“教训”。
https://cn.nytimes.com/opinion/20141015/c15co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