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0/深度游:法国南部的另类游记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雪儿)除了三五知己相聚,大快朵颐,兼杂着酣畅八卦;或者时不时摆出“血拼”的气势,横扫时装店之外,本人还有一样不太搭调的陋习:热爱旅行。

当初出国的时候,没有什么摆得上台面的理由,诸如求学事业,为了孩子等等,就是觉得在一个地方待腻了,想在有限的几十年中把各种滋味都尝尝。自从在加拿大当上了“老外”之后,旅行就是买张机票那么容易,可是今年买张去哪里的机票,我差不多研究了一年。

记得以前看到过一个故事,有个人到法国南部旅行,那里的美食是举世闻名的,当他在等待迟来的巴士的时候,看到车站旁边的农家小酒店里有奇味飘香的法国浓汤,他想赶紧坐下来品尝,主人却和善地拒绝了他,理由是他正在赶路,无法领略经过精心炮制的浓汤的滋味,“请您下次来慢慢享受。”

法国南部的乡下,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在这片绝美的土地上,有数不清的葡萄园,是香醇的法国美酒的故乡,浓缩了最浪漫的法兰西气质。那湛蓝的地中海岸,绵延起伏的丘陵,满山翠绿的橄榄树,紫色的熏衣草花田,散落在峭壁上的中世纪山镇,神秘的教皇古堡,吸引了许多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梵高,塞尚,莫内,毕加索……

真希望我也能像那些大人物们一样,在普罗旺斯山区闻香,把绵长的午后时光,消磨在古镇街边的露天咖啡馆里,静静领略时光倒流的味道。

旅行的准备就充满了乐趣。因为不想错过薰衣草最灿烂的时间,所以先仔细研究薰衣草的花期,再分析今年那里的气候和降雨量,确定出发的日期后才敢向老板要假,订机票。

目的地虽然是法兰西,但要避开喧闹的巴黎,机票要多费一些周折。接下来搞定酒店和租车,也很好玩,因为可以体验砍价的快乐,感觉自己仿佛有赚似的。而且欧元今年跌了,手里攥着以前剩下的欧元,底气又上升了些许。租车的经历比较坎坷,因为欧洲崇尚环保,自动波的车比较少,还要另外收费,看来以后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还是要练练换档。

打点行装的时候非常兴奋,所有的露肩,露背,露脐,露腿装,全部塞进去,过瘾!七月的法南,阳光普照,炎热干燥,具有多伦多的夏天无法媲美的爽,就让俺跟那儿的葡萄们一起被熏酿吧。希望能出落成一颗俊黑油亮的紫葡萄。

出发啦!

(一)

揣着即将与从未谋面的梦中情人相见的心情,我上了飞机。法兰西的乡村,会有着怎样的热情呢?还是所有的向往,都只是发自我的内心?飞过蒙特利尔以后,就开始法语优先了,知道法国人一向以不屑于说英语自傲,我能在乡下混好这几个星期吗?期待中……

在比利时换机的时候,欧洲人的慵懒和低效率就给了心急的我一个下马威,提醒我这里的时光流淌得缓慢,误机了?不要急,给你误机补贴,先享受一番美食再走。这里也许是更接近天堂的地方。只好入乡随俗,点了些吃的喝的,外加一小块蛋糕,蛋糕的中间插着一根小棍,根据俺的多年北美经验,那应该是饼干或者蛋卷。可恶的是,一口咬下去,才发现那真的是根木头!

终于到了地中海边的法国名城马赛,我是小时候通过革命歌曲《马赛进行曲》知道它的。号称全年日照三百多天的普罗旺斯,居然让我碰上了一个阴天(当然后面所有的日子都阳光灿烂,这是后话)。

在机场提了车,被告知是辆奔驰,吓了一跳,管他什么型号,也算是俺的奔驰处女驾嗷。预订的住处当然不在城里而在村里,条件算简单,不过具有可供我东张西望的阳台,更重要的是,具有能满足我的中国胃的厨房,你知道,法国浓汤对重庆崽儿的麻辣胃来说,还是有距离的。

CHECK IN 的时候,发现带中国口音的英语,与带法国口音的英语还能互相理解,理解万岁!

之所以选择在星期五抵达,是为了第二天能赶上在阿尔的周末集市。如果你曾经被梵高那致命的色彩吸引过,或许你知道这个在浓烈阳光照耀下的古镇。梵高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世人透过梵高的眼,了解了这个让天才画家兴奋不已的,有着金黄色田野和灿烂农舍及教堂的小镇。


(ARLES)

阿尔的法语名字ARLES 意为“沼泽边的小镇”,从古至今从未停止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这里几乎天天都是各种艺术的节日,很难说是阿尔成就了梵高,还是梵高成就了阿尔。如今,循着街道上金黄色的标志,你还可以找到这位生前郁郁不得志的画家当年画笔下的咖啡馆。

盛夏的阿尔,狭窄的古镇上挤满了像我这样的来探访梵高和看稀奇的游客,路边的小贩还会用带着法国乡下口音的中文跟我打招呼。热闹的集市最是让俺兴奋,早把梵高同志抛到脑后,不买些东东是不会罢休的。战利品计有:著名的法式长棍(面包),新鲜的蜂蜜,色彩艳丽的手编草袋,可以百搭的小背心(永远不嫌多,也永远少一件),以及一大堆超级新鲜的蔬菜水果。

(二)

恋恋不舍地从阿尔热闹的集市出来,奔向我今天的下一个目标——面积很小,名声却很大的悬崖上的村庄 BAUX。

据说中世纪兴旺的时候,这里曾经有六千多人口。城堡的断壁残垣下,就是如今的小山村,人口不足五百,狭窄的街道,古旧的建筑,配上普罗旺斯特有的绚丽色彩,以及众多装饰得具有浓郁当地气息的店铺,吸引了无数游客来这里体验普罗旺斯气质。


(BAUX)

走在陡而窄的街道上,感觉村里的味道其实是游客的味道,看不见当地人的生活。唯一超现代化的建筑,是坐落在村头的厕所,每次使用后自动冲洗和消毒,门口有详尽的法文使用说明,俺当然不明究里,再说人在有三急的时候,谁能心平气和地阅读?

进去后发现没有插销,但门已经自动锁上。门上有提示十五分钟是限时,暗自纳闷,难道到时候会自动开门曝光?可惜我没有耐心坚持下去看个究竟了。

法国南方的山区,拥有数百座美丽古老的小村镇,因为古代战乱防御的缘故,或盘踞在山顶,或依偎在山脚。每一座小镇,几乎都有一段让镇民自豪和流传的历史。那种绘画和摄影无法临摹的美,那种言语和诗歌无法描述的恬静,深深地吸引着我。因为时间有限,与小镇圣-雷米 SAINT-REMY只有惊鸿一瞥的缘分。这里一派田园风光,梵高曾经在此疗养居住过,他的画中很多不朽的风景,就出自此处。

我在炎热的午后驾车经过这里时,没有多停留,印象中是粗大的梧桐,浓荫下几乎座无虚席的咖啡小店,和慵懒的人们手里各式各样的饮料。镇外种植着大片的向日葵,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折腾手里的相机,就是捕捉不到我的眼睛所体验到的美。不知道是因为人类的心太感性,还是因为总有一些现代文明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决定暂时离开乡村公路,拐入更偏僻的小径,刚走不远,发现路边一片像是果树的林子,地上掉落了不少金灿灿的果子,哈哈!好奇心加上捡便宜,是俺的绝活。赶紧捡起一个直接放入口中,妈呀!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杏。还带着毛茸茸的细毛,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正在陶醉,来了开着拖拉机的老法农,气呼呼地吵着要送去警察局法办(俺根据他的语气猜的),只好一边道歉,一边赞美他的果园,可惜这回英语真的不灵光了,老农脸上始终没有绽放出一丝笑容,只好阿Q安慰自己:这不懂怜香惜玉的老家伙!幸好,肚子里的杏儿在笑呢。

(三)

阿维尼翁 AVIGNON 这座弥漫着狂热浓郁的艺术气息的古城,是普罗旺斯的一颗灿烂的明珠,是法国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十四世纪的教皇选在这里建造了自己的宫殿,宏伟的教皇宫如今是欧洲最大的哥特式建筑,城里许多建筑都有列入世界历史遗产名录,素有“小罗马”的美名。


(AVIGNON)

每年七月在这里举办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更是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前来相会,每天都有精彩的艺术大餐呈上,据说七月份的酒店,一年前就爆满了。怀着对这位倾慕已久的美人的向往,我选择在第一天的傍晚来拜访她,因为想一睹夕阳下美人的风采,也因为我知道我一定还会再来。

潺潺的罗纳河水,在古老的城墙外静静流淌,这是我的第一印象。随着车流缓缓进入城内,还来不及欣赏美人的细节,先被迷宫式的狭窄的街道给镇住了,小心翼翼地告诫自己不要被眼花缭乱的艺术节宣传画迷惑,不要被打扮新奇的路人分心。(也许他们中的多数是艺术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真有打死也不想再让出来的感觉。

教皇宫前的广场上,充满了我能够想象出来的一切——现代的,古老的;艺术的,生活的;表演的,观看的;蹦蹦跳跳的,步履蹒跚的;古老的宫墙几乎全被缤纷的艺术节招贴覆盖,伴随着这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喧闹,你会听到教堂不时传来的厚重悠长的钟声。这是生命与时间的交融。教皇他老人家如果还住在这里,一定会感觉吵死了。

来到城外著名的断桥旁,想拍摄落日余辉中的断桥,营造一把“断肠人在天涯”的气氛,可已经八点钟了,太阳还悬的老高,让人忧伤不起来,只好折返广场,将自己重新投入到狂热之中。

(四)

制定旅行计划的时候,一直为普罗旺斯那种简朴闲适的生活所吸引,来这里放慢心情,放慢节奏,短暂逃离日常的琐事,闻一闻薰衣草的芳香,在法国梧桐巨大的浓荫下品尝地中海阳光酝酿出来的优质葡萄酒,比起去巴黎买包包,实在是幸福得太多了。感谢我妈,没有让我爱上那些包包和名牌。

我对法国乡下人的了解和欣赏,还基于这样一个故事:某游人进到一家小店,想买些纪念品,店主却正在关门:“抱歉,现在是午休时间,午后两点钟再来吧”。

有钱硬是不赚,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休息时间,值得我好好学习,因为我时常会为了一些并非忧国忧民的大事,而放弃渺小的自我享受,跟法国的同志们相比,罪过啊。真希望亲爱的加拿大政府,能够将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写进我们的宪法,据俺分析,此举可以大大减少医疗费的投入,并且明显提高国人的寿命。我发誓我一定会勤奋工作,把两个小时的损失夺回来。

只有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慢吞吞的乡下人,开起车来却是不一般的快。一贯循规蹈矩的法国政府,给他们的公路限速,却好像没按照国际惯例来办。普罗旺斯的山区,曾经是环法自行车赛的赛场,道路不但蜿蜒崎岖,多数还很狭窄,单车道居多。这对俺来说,无疑是双重的打击。

本人初来乍到,除了不熟悉地形,还要兼顾路边如画的美景,再加上曲里拐弯的法文路牌,令我目不暇接,后面的法国人却赶命似的催,只好不时地到马路牙子上给他们让路。如果超车的是一帅小伙儿,也就认了,谁让俺好色呢。如果超车的是女同胞,算了,一伙儿的。可恶的是,超车的人常常还是看上去七老八十的,让我汗颜。在朋友圈里,谁不知道俺是一遵纪守法的超速的主儿啊。

当然,这趟旅行归来后,发现自己的车技,在法国人民的帮助之下,长进不少。

(五)

夕阳缓缓西沉之后,夜色迅速笼罩了四周。在已经沉沉睡去的村子之间穿梭,寂静的路上除了月亮的银晖,就只有我闪烁的车灯了。回到俺村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当然,我错过了日出的时刻,但享受了在阳光的怀抱中被小鸟唤醒的惬意。今天我的目标,是保留了南法最原始农村生活的山寨 MEAILLES。离我的村子蛮远,GPS说大约两百公里。研究一番地图之后,选择了避开高速路和主要公路,沿途经过的村镇无数,每个村口都有标志,我拍下了几乎所有路过的村名,到现在还没有数明白到底穿行了多少个村村寨寨。


(MEAILLES)

我的车刚驶上一道坡顶,大片的蓝紫色迎面扑来,让我有些猝不及防——这就是普罗旺斯的标志,这就是我梦中的薰衣草田,来得如此迅速,来得如此直接。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因为了解,想象,向往和等待她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突然来到她面前,得容我仔细体验她的气息。的确算不上香气袭人,怎么形容呢?独特而强烈,十足一个桀骜不驯的美人儿。不像总是高高扬起头的向日葵,薰衣草好似一张华贵的地毯,静静地卧在我的脚下。禁不住俯下身来亲近她,除了沁人心脾的草香,耳边只有无数只快乐的蜜蜂在阳光下嗡嗡。

平日里我是最怕蜜蜂的,可这里的蜜蜂快活得完全不计较我这个外来的侵入者了。人说薰衣草很神奇,用它制出的精油,像小时候用的万金油一样功能万全,特别具有安神止痛的效果。像我这样时常神经兮兮的人,大概蛮适合来这里熏陶的。

蜜蜂虽然友好,但普罗旺斯的蚊子却没有被薰衣草安神,刚两天,腿上就密密麻麻惨不忍睹了,配上俺漂亮的短裙和凉鞋,实在有些拿不出“腿”,用昨天在教皇宫买的薰衣草精油一抹,还真管用,止痒消肿,看来还得再为狐朋狗友们搜购若干。

(六)

从照片上认识凡尔登(VERDON)峡谷的时候,立刻被它的美色所震撼。它是欧洲的第一大峡谷,虽然没有美国西部大峡谷的苍凉与壮阔,但是当我站在它面前的时候,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奇,这真是壮丽与秀美最完美的融合,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绸缎一般的光芒,蜿蜒缠绕在挺拔的山峰脚下。


(Gorges Verdon)

一路伴着这如诗如画的湖水,我在峡谷间行驶,仿佛像在仙境里漫游。水面在圣十字湖那里变得开阔起来,亲眼目睹湖水的纯净和颜色,我才相信见过的那些照片,是真的没有PS过。惊讶,欣赏,热爱,幸福,不舍,心中五味杂陈,流连在水边不忍离开。

还是只在凡尔登湖边停了很短时间,为了缓解没能下水与它肌肤相亲的沮丧,只好将那双被普罗旺斯的蚊子搞得千疮百孔的脚板儿,浸入绿得叫人心颤的湖水之中。

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陡峭,最后的十几公里,是没有柏油的土路,弯度很急,绝大多数地方仅能容一辆小车通过,因为完全看不见弯道另一边的情况,只好一路按着喇叭走,希望对面的来车能先给心虚的我让让路。不过,一直上到山顶,也只有我自己听见了我的喇叭声。


(Meailles)

Meailles是一个山顶上的原始村落,最高处是教堂(这里再小的村子,也有教堂),应该是村里的活动中心了。古朴的农舍,门前一老一少两个完全不识英语的农人(父子?),几只犬吠的狗,散落在各家院中的樱桃树,两只肥嘟嘟的家鹅,以及对面山坡上跑着的拖拉机,就是我所有的遇见了。

村里静谧闷热,偶尔,正午的山风送来阵阵草香,这是七月真正的味道。走在石板路上,很自然地就放轻了脚步,不忍破坏这里原始的宁静,惊醒了村民的白日梦。

下山走了另一条路,似乎容易一点。山下的第一个小村有清冽的甘泉,不但把自己洗了个黑黑净净,(天生“黑”质,没办法),还将买来的可疑的瓶装水,换注了真正的矿泉水。

转过一道弯,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教堂前面青青的草地上,一个牧羊老人正领着他的牧羊犬,守护着他的羊群。两只小山羊正在打架,当我的相机对着他们一阵嘁里喀嚓时,老人脸上漾着敦厚的笑容,机灵的牧羊犬却警惕地看着我。可惜俺扮不成牧羊姑娘——老人怎么也不肯将手里的鞭子交给我,好像俺是羊的天敌似的。其实,最多我也就是一惊一乍的,整得羊们和我一样,迷失在普罗旺斯这块土地上。

(七)

一路翻山越岭,奔向今天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小镇——Moustiers-Sainte-Maine。

来法国之前,作了大量的功课,知道石头房子,也是普罗旺斯的一绝。像世人崇拜埃及的金字塔一样,我崇拜那些散落在田野上的小石屋。据说房子完全是由石头垒成的,没有任何类似水泥的东东,好多至今已经留存百年以上,多么伟大的法兰西农民!


(Moustiers Sainte Marie)

在勤劳克己的中国文化熏陶下,我出落成今天的这付德性,坚信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靠自己,所以凡事皆执着。年少时轻狂,什么都敢挥霍,时间,朋友,甚至感情,至于每月的那点工资,更是被我的两个死党称为对其实行了“三光”政策。岁月流逝,年纪渐长,心中疑惑反而渐多,觉得头发和见识越来越不成比例了,离孔家老二的“不惑”境界颇有距离。发现有些刻意追求的东西,就像你生命中的某个人一样,寻寻觅觅,却往往就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

可遇,却不可求。

当我驾着车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道山坡,与梦中的石头房子,就这样不期而遇了。几乎立刻,就决定今天要放弃前面的小镇了。

当时夕阳正在无限地好,晚霞映照在岁月磨蚀的石墙上,屋前金黄的麦浪在傍晚的风中送来阵阵香气。循着这香气,一眼望不到边的熏衣草恣意绽放,甚至田梗上几棵斜斜的老树,都仿佛沾上了紫色的仙气。

回头望望俺那辆小奔驰,怎么看都嫌它俗气 ,自惭形秽地停得远远的(丑陋的人类呀),然后摔掉凉鞋,赤脚狂奔入这一大团香气之中。都市人能够返朴归真到什么程度呢?可我还是一厢情愿地相信,我原本是属于这里的,不知何时被阴差阳错移植到城里了。

这就是我梦中时常出现的天堂,宁静中蓬勃着生命,朴实中难掩高贵,光影交错中停滞了时间。

(八)

星期一起得比前两天早了点儿,为了佛卡吉儿Forcalquier每周一上午的赶集日。当我来到镇中心广场的时候,这里早已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货品占满了广场,色彩艳丽的包袋,别致的手工艺品,香味各异的调料,新鲜出炉的法式点心,诱人的干果蜜饯……连邻近的街道,都成了交易的海洋。街边的餐馆和咖啡店人满为患,好一幅活生生的乡村生活画卷!我立马被这地道的乡下式热闹给勾引得上窜下跳,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十年代的重庆自由市场。


(Forcalquier Monday Market)

不仅各色的土特产诱人,摊主们也很吸引眼球。卖薰衣草香皂的,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人,叼着旧式的烟斗,一只手斜插在白色长裤的兜里,嘴角抿着笑;香喷喷的点心铺里面,站着穿碎花裙扎花头巾,蛮喜气的胖妇人;而被一大堆手编草袋围住的,是个脸膛和胸膛都红红的汉子。

我最后停在一个卖火腿腌肉的摊点前面,因为守摊的小伙子实在是帅,帅哥说他并不是本地人,从科西嘉岛来,然后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他那些形状尺寸各异的香肠和火腿腌肉,我挑了一块他推荐的辣火腿,价格不便宜。后来吃的时候才发现,物有所值,并不逊色于四川的老腊肉。

路边的咖啡店里,很多人都端着杯乳白色半透明的饮料,出于好奇,向跑进跑出忙得满头大汗的侍应询问,对方却不懂英文。这时坐在旁边高脚椅上的一个脸膛红红的老人(不知那是他的肤色还是他手里那杯饮料的缘故),居然将他正喝着的酒杯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尝一尝,这下轮到我的脸跟他一样红了,热情的乡下人多么可爱呀!

佛卡吉儿位于阿尔畁斯山的西南角,背靠一座橄榄树茂密的山坡,曾经有着显赫的历史。十五到十六世纪之间,佛卡吉儿伯爵家族使这里一度成为整个欧洲都闻名的政治经济中心,各地的艺术家纷纷慕名而来,当时著名的歌手,很多都曾经在伯爵的客厅里献唱过。当年的那些迷人的大理石雕刻门廊,如今变成了斑驳的青灰色,当热闹的集市散去之后,时光的痕迹也许会一点点清晰起来。

在镇中心广场的露天咖啡馆,要一杯当地产的咖啡,坐在夕阳里,慢慢品味旧时的浅吟低唱。

(九)

从佛卡吉儿驱车仅十二公里,来到山顶的卢尔Lur。树上的蝉正叫得欢畅,教堂的钟刚刚敲了三下,除了偶尔几声狗叫,其它的似乎都在小寐。我于是入乡随俗,先在村头大树底下的长椅上,就着花香和蝉鸣,美美的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小镇是真的小,半个时辰就转了一圈。当我在它的小巷之间流连时,渐渐明白在这片土地上,为何孕育了那么多伟大的画家,美景的确是无处不在。

这座位于迪朗斯河谷边的山顶小村,被法国人称作“迪朗斯的阳台”,因为无论你从村子里的哪个角落望出去,都能看到一幅幅醉人的南方乡村美景。当年的某个主教大人,偶然发现了这个景色宜人的地方,于是派人在山上建造了神学院,还把自己的夏宫搬来这里,每年要在这里住上好几个月。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卢尔被重新修复过。村口是普罗旺斯最古老的钟楼,传统式样的房子,全都用米白色的石头砌成,鹅卵石铺就的小巷顺着山势纵横错落,到处是鲜花簇拥的门廊和石阶,每一座房子,每一道门,每一扇窗,都极具风格,细节中你可以品味到主人的匠心,令这个几乎快被世人遗忘的小村,焕发着勃勃生机。

从卢尔下山以后,又忍不住在薰衣草田里搔首弄姿一番,折腾够了以后,才发现小奔驰没油了。赶快用GPS找附近的油站,紧赶慢赶到了那里,发现法国鬼子都下班享福去了,无可奈何地瞪着几杆油枪,傻眼了。

先是打不开俺的油盖子,无论怎么按怎么抠都没反应。于是转攻下一道难题:到底应该加汽油还是柴油?整不明白。再一看,油站牌子上的法文是汽油否?柴油乎?平生第一次痛切地认识到,知识有时候还是有用滴。一筹莫展,只能眼巴巴等着,乡下地方人烟稀少,今晚会不会没有人再来加油了呢?

终于来了路人甲和路人乙,问题迎刃而解:油盖子?按错了方向。汽油柴油?这里根本没有柴油,再说,奔驰喝了柴油,估计会跟喝了花生油一样消化不良。Merci!

(十)

伯尼厄Bonnieux是普罗旺斯比较大的村子。那些狭窄的,沿着陡峭的山势蜿蜒而上的小巷两旁,有很多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老房子,是小镇曾经辉煌的见证。因为赶时间,对村子最高处的那座带尖顶的古老教堂和上面的圣母玛利亚雕像,我只是远远地表示了敬意。至于这里有名的面包博物馆,展出跟面包有关的一切历史,因本人对面包的兴趣远远赶不上馒头,也作罢了。


(Bonnieux Streets)

其实,法国美食是世界闻名的,法国面包更是一枝独秀。普罗旺斯地区肥沃的土地和全年充足的阳光,孕育了优质的农产品,素来就有“法国农场”的美誉。加上依傍着地中海,所以海鲜,时鲜蔬果,橄榄油,香料和大蒜,是普罗旺斯美食的五大特色。海鲜里面最有名的,当数“马赛鱼汤”,光是观看其制作和上菜的过程,简直就是艺术享受。

我猜为了配得起这道美味佳肴,食客进食的过程也应该是极具艺术性滴。为了努力向“淑女”的方向培养自己,扮斯文状是必需的,出发前曾经博览群书,预订了马赛一家有名的餐馆,为了某个傍晚的一碗鱼汤。

普罗旺斯的羊,都是吃着各种香料植物长大的,它们的肉里面有特殊的香味,属于名符其实的走地羊,比广东的走地鸡名贵得多了。可惜的是,法国美食都跟烛光什么的有些联系,等那个愿意为我点上蜡烛插上玫瑰的人出现的时候,再来享受带着浓郁蒜香的南方佳肴吧。大蒜和玫瑰,将会是浪漫与现实超完美的结合。

闲话少扯,从伯尼厄出来以后,当然要去拜访它的两位赫赫有名的芳邻——红土和白石。

到鲁西永Roussillon(红土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这是普罗旺斯众多村镇里最特别的一个。


(Roussillon)

Roussillon在拉丁语里的意思是“红色的山”,是法国赭石储量最大的山区。赭石的颜色浸染了镇上所有的建筑,橘红和褐黄的山石,在碧蓝的天空和透明的阳光中,充满了梦幻般的美。浓绿的松树,洁白的云朵,赤红的房屋,仿佛画家手中的调色板,变幻出难以言说的生动。

戈尔德Gordes在我的印象中,应该算是名气最大的小镇了,因为整个村都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常被称作“白石村”。它完全是依山势而建的,远远望去,犹如一座山峰的立体雕塑。毫无军事常识的我,也可以想象得出它在中世纪纷飞的战火中,曾经的要塞地位。


(Gordes)

那些乳白色山石建成的房屋,几乎都是从十六世纪完整保存下来的,到现在依然坚固如初,真羡慕这里的居民,天天都生活在一个个文物之中,承继着祖先的恩泽。

听说越来越多的巴黎有钱人,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夏季度假胜地,所以现在的房价也像多伦多一样一路飙升。很多装饰得美仑美奂的房子,冬季时因为无人居住,常常招来从容不迫的小偷,甚至还会兴师动众地搬走主人好不容易才用吊车搬进院子的大件石雕。我觉得在这里当个小偷也不赖,不但可以劫富济贫,还不用提心吊胆,最多事成之后,向耶稣他老人家忏悔一番就好了。

(十一)

戈尔德也真的没有让我失望。一条曲曲弯弯幽静的古巷,把我引到它尽头的一座古老而又别致的小楼前,这是一间小餐馆,从巷中仰望,它有两层延伸到屋外的凉台,在夕阳下出奇的美。征得主人同意,我爬上了二楼,发现这个仅容两个人的小凉台的餐桌,被装饰成古朴的旧式缝纫机,这一份优雅和浪漫,真是太欧洲,太法国,太小资了。

俺坐在这里,品上一杯香浓的咖啡,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如果梵高从巷里经过看见了,会不会又是一幅旷世的作品呢?我宛自幻想着,嘴角浮上了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

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Bories”的小石屋,是修建来作储藏用的,多数散落在田间,不过戈尔德的山脚下,村民将废弃的石屋群作了修缮,然后圈起来叫做“Village des Bories”,专供游人参观。


(Village des Bories)

我找到那里的时候,人家正要关门,赶快倾诉长途跋涉的辛苦与不易,以及对Bories的向往,和善的老太太给了我五分钟,还免了六欧元的门票。当我在林立的石屋们面前端起相机时,才发现卡满了!唉,看来俺与这些专供游人的景点缘分实在不够,只能去旷野找寻孤独的石屋,单独切磋了。

戈尔德山脚下,还有一处不得不去的地方:塞南克修道院Senanque Abbey。它建于1148年,距离村庄约六公里,前些年因为院中的修道士在修道院前面种植了大片的薰衣草而名声大噪,许多有情人刻意来这里寻找心中的圣地,我也对这种有修道院特色的浪漫主义很感兴趣。

当我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夕阳的光芒已经离开修道院青灰色的屋顶,升到半山腰了,门前的薰衣草一片衰败,使它显得更加冷沉。因为大门紧锁,一直没搞清楚在里面上班的,究竟是修女还是道士?看门前萧条的景象,难不成私奔了?

此时回首山顶上的戈尔德,正好看见夕阳在教堂尖顶上的最后一抹。

(十二)

星期三是法国的国庆日。如果此时你在巴黎,很多地方都让你免费参观,我继续在南方的小镇之间随心所欲的漫游。其实像俺这号在城里吃饱了撑着的人,现在越来越多,所以即使是山区最偏僻的小镇,游人也在侵入。这里已经远不是梅尔在《山居岁月》的年代,普罗旺斯已经渐渐适应了游客如梭的夏季了。只有当西伯利亚的冷风呼呼地刮跑了游客,这里才会渐渐恢复静谧,沉入冬眠。

出门不久,路过St. Martin镇,从村口的牌子和村头场坝上花花绿绿的地摊,我猜到这一定是赶上了我最爱的Yard Sale。估计全村的人都在这里了,分男女各自扎堆聊天,小孩子们自然是兴奋得四处追逐。暗自思忖,如果没有游人的介入,这村子里的各种用品,还有孩子们的玩具,就这样世世代代的交换,传递下去吗?今年德柏家老三手里的熊宝宝,明年或许就成了布朗家孙子的最爱了。

前面的小镇热兹Riez位于一个平坦宽阔的河谷中,土壤肥沃,水分充足,非常适合薰衣草生长,被当地人称为“薰衣草之乡”。一到夏季,整个河谷都会笼罩在薰衣草浓郁的香气之中。可是中世纪时,这里依然宗教战争不断,被各种教派轮番统治,很奇怪当年薰衣草难道没有发挥静心安神的效果吗?如今村外挖掘出来的四根罗马立柱,据考古专家说,很可能是当年阿波罗神庙的一部分,昭示了罗马帝国曾经的强盛。

今天的目的地,其实是两天前曾经错过的小镇Moustiers-Sainte-Marie。当我从盘山路上渐渐接近它的时候,它就像是一颗镶嵌在悬崖下的珍珠,慢慢在眼前清晰起来。


(Moustiers Sainte Marie)

走在石板路上,错落有致的迷你瀑布从悬崖上款款而下,欢快地穿过小镇中央,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不停地闪烁。巨大的悬崖像是村子天然的保护伞,人们在悬崖底下的荫凉中品酒聊天,悠然自得。

小镇以它三百多年历史的奶白色细瓷器而闻名远近。鳞次栉比的特色小店令我惊叹不已,捧着那些绝美的瓷器,就像极度饥饿的时候,突然看到许多香喷喷的肉包子,胃口之大,觉得可以全部纳入囊中。

镇上到处鲜花盛开,游人也意外的多,当然,如果与国内的国庆黄金周相比,这里可算人迹罕至了。尽管人多,仍然爱死它了,逛了一圈,意犹未尽,最后竟然来回将小镇折腾了三遍,直到新月的清晖,渐渐取代了晚霞的红晕。

(十三)

好日子过得飞快,每天都在玩儿命玩儿,今天终于要去冯度山Mont Ventoux了。它是环法自行车赛的著名路段,称其为自行车登山爱好者的圣地也不为过。

冯度山是阿尔卑斯山的支脉,也是普罗旺斯地区的最高峰,海拔1913米。Ventoux在法语里是“多风”的意思,其有史以来最高风速记录是每小时320公里,一年大约有二百四十天左右,风速都在九十公里以上,登顶的路,常常因为风速过大而临时关闭。听说最难的一道坡路,在21.8公里的路程中,海拔爬升了1617米,加上强烈的山风,可以想象登顶的难度。


(Mont Ventoux)

每年都有大量的爱好者来这里征服冯度山,各种各样的比赛也从未间断。环法赛的难度,是根据坡度来分级的,冯度山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分级制度,而被定为HC级,意思是高到不可评级了。

冯度山的传奇,也就是百年环法赛的传奇。一九六七年,一位英国车手在环法赛中极度疲劳,冲顶时摔倒在路上,他央求围观的人扶他上车继续爬坡,在离山顶还有八百米的时候,他再次倒下,没能重新站起来,他的脚,还牢牢地踩在踏板上。

当然,俺的脚不可能踩在登山车的踏板上,而是一直稳稳地放在油门上。每当超越路上那些大汗淋漓的车手,他们或单或双(没见到成群结队的),都让我从心底升出对生命的敬畏。这是一项孤独而伟大的运动,不像俺姐们儿逛街,总是吆三喝四的。

登山的车手当中,甚至还有女性。我在中途见到一位衣着得体的男人,驾着车慢慢跟在一个已经不再年轻,但身形依旧健美的女士后面,我当时想,在那个男人的眼中,前面的女人一定是世界上最性感,最迷人的尤物。

山顶上果然凉风阵阵,一边居高临下俯瞰普罗旺斯的群山和乡镇,一边放肆地大嚼从旁边摊上买的点心。奇怪,海拔升高除了开阔视野,难道还能提升食欲吗?

下山以后到山脚下的罗曼威森Vaision La Romine拜访,这也是个古风浓郁的小村,从那些精雕细刻的门框和窗棂上,你就能感受到旧时生活的精致与奢华。穿过历经沧桑的窄巷,依然可以见到村民们靠祖先传下来的手艺,悉心经营的手工作坊,在游人的眼中,恍若时光倒流。

欧陆风情,就是这样在时间的河床上,静静地流淌着。

(十四)

前几天一直在北部的山区转悠,今天向地中海的方向靠了靠,地势趋于平缓,路旁的薰衣草渐渐被连绵的葡萄园取代。低矮粗壮的藤蔓,绿油油的葡萄叶和尚且年幼的葡萄们,在清早的阳光中生机勃勃。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有“空中花园”美誉的图尔图尔Tourtour。它坐落在一道山脉的最高处,Tou在当地土语中有“最高峰”的意思,两个重复的Tou恰如其分地表明了村子的特殊地理位置。


(Tourtour)

站在山顶那座建于十二世纪的教堂前面,整个村庄尽收眼底。村里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鲜花盛开的小花园,到处是老式的拱廊和喷泉,因为村子是沿着流淌的山泉而建的,潺潺的流水声非常悦耳,给忙着东张西望的我,送来阵阵清凉。听说这里的人都很长寿,大概是因了馥郁的花香和浓绿的树林。

在去Sainte-Croix-du-Verdon的路上,可以远远眺望依山傍水的小镇Bauduen。星星点点的帆船,像一颗颗五彩的珍珠,点缀在凡尔登湖碧绿的湖水中,格外动人。在山上露天餐厅的摇椅中落座,捧一杯冰镇的啤酒,山风习习,看湖面帆影婆娑,此生夫复何求?尘世的烦恼,渐行渐远……


(Menerbes)

梅尔的《山居岁月》,我读了N遍,试图从他的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推断出他曾经客居的村子。他笔下的那些敦厚的民风,浓郁的人情,以及诱人的美食,深深地吸引着我,对书中提到的每个地方,我都怀有浓厚的兴趣,一心想重蹈他的覆辙,过一过山居的瘾。经过俺充满逻辑的推理和毫无逻辑的第六感,最后锁定了目标——梅内贝Menerbes。

这个相当安静的,不起眼的村落,当然也建在山上,从村里可以远眺林木葱茏的山坡和壮丽的河谷。除了亲爱的梅尔先生,过去毕加索也曾居住过。尽管毕加索的名气远远超过梅尔,可我仍然不喜欢他,原因倒不是因为看着他的画头晕,而是听说他让两个喜欢他的女人打架,然后娶了打赢的那一个。

旁观者如我,真想上去揍该死的老毕一顿。

(十五)

两个毗邻的小镇——喷泉的维克鲁Fontaine-de-Vaucluse和索尔格L’isle-sur-la-Sorgue,是一对风华绝代的孪生姐妹。


(Fontaine-de-Vaucluse)

喷泉城维克鲁是公认的普罗旺斯最美之村。缓缓流淌的索尔格河,像少女身上的薄纱,缠绕着整个村庄。河水清冽晶莹,在正午热烈的阳光下,闪着澄绿的,翡翠一般的光芒。当年上帝之手在抹过小镇的时候,一定对它多有眷顾,如今任何语言在美丽的河水面前,都黯然失色。原来索尔格河水的源头,竟是三百多公尺深的地底湖,是欧洲最大的天然源泉,至今也没人能够潜至湖底。

因为水源充足,几十座大大小小铺满青苔,造型别致的喷泉,遍布小巷和镇中心的广场,沿着河边,都是摆满鲜花的庭院露台和搭着凉棚的露天餐厅,里面挤满了五颜六色的清凉夏装,和着叮叮当当清脆的瓷器碰触。几座石桥,连接了两岸,古老的水车,还在一如既往地吱吱嘎嘎……与世无争的桃源,在尘世之外宛自美丽着。

可小村还是无可逃避地沾上了源源不断的游客带来的俗气。不过,有时候这种还掺和着浓郁乡土气息的商品味儿,也会带来不一样的惊喜。河边有不少卖服装的小店,里面的服装跟小镇的气质还蛮般配,或洁白淡雅,或热烈浓郁,我被一条式样简单的白裙吸引,正在心里嘀咕,摊主发话了:“你的身材这么美妙,配上这条裙子,如果你是我老婆,我会非常自豪地带上你在村里的广场溜达!”嘻嘻,笑纳!其实不瞒你说,家里衣橱里挂着好几件类似的呢,但是一模一样的绝对没有,仅这一条,乖乖付钱的理由就充分且必要了。

索尔格岛好像普罗旺斯的威尼斯,哗哗流淌的河水两岸,同样点缀着水车和鲜花。心中常常感叹,法兰西的乡下与中国的农村有太多的不同,这里到处是嬉戏的孩子们,互相牵着手的老年夫妇,年青的情侣,慈爱的父亲……一片生机。

听说镇上有一只石雕的耳朵,浪漫的法国诗人说:把耳朵沉在索尔格河里,静听河水的声音。或者,这就是当年梵高割下的那一只。你喜欢哪个版本?

(十六)

法国地中海沿岸,素有“蓝色海岸”之称。蓝宝石一样的海水,充足的阳光,梦幻般的海滩,宜人的气候,使这里成为法国和欧洲最著名的海滨度假胜地。尤其在冬季,早晨还在山间滑雪,傍晚时分又可以将自己投入地中海的怀抱,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步当年英国贵族们的后尘,来这里享受上帝格外的恩宠。

读书的时候,念到《地中海贫血》一章,总觉得这么浪漫的地方,怎么能跟贫血扯上联系!心里一直对当年命名的人耿耿于怀,不过,那些不幸患有此病的人,起码还有个浪漫的病名聊以自慰。

因为与意大利接壤,所以这里的建筑和美食,也常沾有意大利的色彩。小城嘎纳,因了电影节而每年招来众多的明星和游客;还有香奈儿5号的诞生地——“世界香水之都”格拉斯Grasse。

格拉斯孕育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四季都香气袭人。很佩服那些调香师,每天在几十,上百种的香味中周旋,嗅觉愣是没有失灵。香奈儿说,“不用香水的女人没有未来。”可俺的问题是,没办法在格拉斯众多的“未来”中,找出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个,估计这些日子以来,鼻子已经被薰衣草搞定了,秉承着“专一”这一传统的中国美德,我绕开了格拉斯。

先在临海的古镇安提布Antibes小憩。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地中海,它蓝得是那么纯净,甚至让我觉得不真实,(也许是从小脏兮兮的河水见太多了?)海滩上都是礁石,海风吹来,也不像迈阿密的风都带着浓浓的咸腥味儿,莫非是淡水海?


(Antibes)

听说从安提布海边,可以远眺嘎纳,可本人的地理知识实在太差(万分感激那位发明GPS的仁兄),不知应该朝哪个方向张望,到最后也没明白到底哪一片海市蜃楼,是那座巨星荟萃的电影城。

沿着那条著名的昻格鲁海滨公路,来到法国的第五大城市——尼斯Nice,美得如梦如幻的天使湾,就是尼斯的市中心。海滨的人行区域,比双向四车道还要宽阔,忙着看各色的美女帅哥以及靓衫,喜欢那些融于鲜花和棕榈树之间的热闹,散步的,骑车的,滑轮的,锻炼身体的,拖儿带女的,晒太阳的,缠绵的,嬉戏的,发呆的……

因为一向对大城市敬畏,所以甚至没有下车,只是在每个等待红灯的时候,抓起相机,胡乱拍一通。

(十七)

艾日Eze,高高地悬挂在陡峭的山峰上,是法国南部迄今保存得最好的中世纪古镇,走在镇里,处处古意盎然。

顺着狭窄的古巷,来到老城的入口,有间挂满根雕的小店,店主人竟然会几句中文,一边刻着手里的树根,一边跟我聊天,原来都是用橄榄树的根来雕刻的,大约两天能出一件作品。


(Eze)

站在山顶的古代废墟旁,地中海蔚蓝的海岸线尽收眼底。绿意葱茏的树林,蓝色的海湾,白色的礁石,远处的科西嘉岛,近在咫尺的摩纳哥,还有无数的豪华游艇。

那些大大小小的游艇,静静地泊在海湾,在阳光下,闪着金钱的光芒。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乍一看不怎么样,套用王朔的成语,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呢。

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遇到一对从英格兰坐游轮过来的老夫妇John和Marian。老头子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吃着老太太递给他的午餐,不一会儿,我就从健谈的老太太那里认识了他们全家:五个孩子,十八个孙子。上帝保佑,让我的中年痴呆症早日康复,等我到这把年纪的时候,还能有如此准确的记忆力。

摩纳哥是个极富裕的国中国,光是不用交税这一条,就让我羡慕的要死。它的东,西,北三面都被法国围绕,南面是地中海,面积才1.95平方公里。这里夏天干燥凉爽,冬季湿润温暖,有世界最大的豪华赌场——蒙地卡罗。当我在下榻的酒店询问去摩纳哥是否需要签证时,对方匪夷所思地望着我。

从艾日去摩纳哥,其实很近,这个国家的入口,与法国南方其它村镇的村口几无二致,唯一可以看出点区别的是,路中间站了一位超帅的警察,可惜表情僵硬,态度不甚热情,我问摩纳哥怎么去,他说:“You ARE in Monaco.”

这个国家小到进去之后,不知道已经入境,出来以后又搞不清是否仍在其中,据说南北方向最窄的地方仅有200米。夜幕渐渐降临,小小的海湾里,满眼都是游船,游艇和顶级名车,岸边有人在唱“Stand by me”,这熟悉而忧伤的旋律,此时此刻,深深打动了我。

(十八)

尼姆Nimes是一个集古典与现代于一身的艺术之都。它的历史,比阿尔还要悠久,公元一世纪时已经非常繁荣,因为曾经是罗马帝国的殖民地,所以有很多古罗马遗迹。


(Nimes_Arena)

法语中Nimes是泉水精灵的名字,造型各异的喷泉自然是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著名的四方形神殿,是原汁原味的古罗马神殿,那一排高大整齐的立柱气势磅礴,可惜正在维修,只能眼巴巴望着它前面的旧照,想象那昔日的风采。竞技场虽然比不上罗马的那座气派,但保存得非常完整,如今不但每年照常斗牛,还举办音乐会,野蛮与斯文和谐并存。我去的那天,正好是音乐会,没有目睹野蛮,让我这个假斯文很是失落。

从尼姆往西,来到小镇桑特马里德拉梅尔Sainte-Maries-de-la-Mer,来这里是为了会一会我的远古远房亲戚——火烈鸟(彼此都是骨感美人,所以单方面认下了这房亲戚)。

这是个临海的小村,因为邻近西班牙,所以民居都带有浓郁的西班牙风味。海滩上终于见到了白色的沙子,却大部分被各种身材的肉体所覆盖,人们或躺或趴,最大面积地享受着地中海的阳光。

记得以前在阿岗昆的密林里小住的时候,心中也有过同样的感慨。清早起床,见到芳邻是一位中年女子,她已经在小屋前点起了篝火,正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我欢快地踩着单车出了门,四处欣赏秋天的童话世界,划着船在湖里飘来荡去,傍晚回到小木屋时,看到的是同一幅画面——她仍然在烧得正旺的篝火旁读书。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修炼到如此境界!也许像歌里所唱的那样,等到所有的风景都看透,所有的寻觅都有了答案,驿动的心,才会渐渐停歇?至于现在,管它的,生命在于运动嘛,俗就俗吧,虽然没有趴在沙滩上,可说到与阳光的接触面积,除了脚底板儿晒不到,俺还是全方位的呢。

出村的时候,远远瞥见了火烈鸟的芳踪。为了更近距离接近它们,不得不穿过一片农场,途中遇到一匹白马,跟它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子。可能白马饿了,我好心扯了青草喂它,笨马大概怕我自己留着吃,粗鲁地从我手里抢,原来一匹马力还真不小,于是故意跟它争,好好玩。

说实话,近距离看那又大又黄的马牙,真不怎么样。白马王子,大概只适用于远远观赏。距离才产生美,的确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十九)

在普罗旺斯闲逛了这么些天,一直牢记着俺祖先的遗训:“民以食为天”。早晨醒来就跑到村里的早集上,挤在一大堆法国老太太里面讨价还价,采购一天的主食——水果。

正值盛夏的南方,水果不但品种多,而且味道好极啦!记得当年在成都念大学的时候,就领教过成都水蜜桃的滋味——唇齿留香。时过境迁,如今味蕾和食欲已经大大退化了,可是南法水蜜桃的甜蜜,依然胜过从前最好的记忆!樱桃,杏儿,蜜瓜,葡萄,李子,蟠桃,西瓜,西红柿……全都香甜多汁,水灵灵的新鲜劲儿,让我想起了《德柏家的苔丝》中那颗香艳的草莓,实在是诱人。

早餐的水果,是彻底甩开了腮帮子的;然后用厨房里找到的最大的容器,盛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果实们。穿上布裙,戴上草帽,挎上草包,飘出门去。当然,容器中的水果,是不容易数个头的,只能用它们的体重计算:每天大约五到六磅,除去其中细小的核,其余连皮带肉都在天黑之前消化了,这还不包括沿途在人家的果园里“顺”的。

以至于从南法归来后,赶紧去俺的家庭医生那里报到,看看是否中了水果毒什么的。诊断结果是:全身皮肤黑色素迅速大面积集聚。

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根本没见过一滴雨;每过一村,就在涓涓的泉水下舒缓晒得通红的皮肤;什么时候急了,就在路边的田坎下面大树后面——救急。就差没有直截了当的裸晒了。如果太留恋这片土地,哪天不小心嫁了当地的土豪,旁人还不一定能立马判断出俺是土生的还是移植的呢。不过,脂肪还赶不上当地人充实,想当压寨夫人尚需大量摄入牛肉,增加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份量。

在南法的最后一站,才轮到我居住的村子——每一天我都与它失之交臂。尽管对村里的露天市场,以及市场里买菜卖菜的面孔都已经相当熟悉,但对这位同样是大名鼎鼎的美人爱克斯Aix,还是要隆重地正式拜访。

爱克斯曾经是普罗旺斯的首府,从十二世纪开始,它就是法国南方政治经济和艺术文化的中心。它不但是远近闻名的大学城,还是著名的印象派画家塞尚的故乡,城里处处弥漫着优雅,细腻的艺术气息。


(Aix)


(Cours Mirabeau)

漫步在有着“世界最优美大道”之称的米拉波大道Cours Mirabeau,阳光穿过法国梧桐的浓荫,在古老的街道上洒下斑斑点点,微风中像活泼的精灵在石板上跳跃。

沿街到处是装饰得古色古香的店铺和叮咚悦耳的泉水。坐在石阶上,将双脚浸入清凉的泉水池中,与身边悠闲自在的鸽子争饮那一缕缕的甘甜。看对面古塔的影子在渐渐拉长,那是时光在悄悄流逝,想当年年轻的塞尚,对这惬意的乡下生活,有着怎样深刻的印象呢?

小时候我家院子前,也有好几棵粗大的梧桐树,那小小的梧桐果,好像还让母亲炒来解馋过。梧桐那宽大的枝叶间永无停歇的蝉鸣,是儿时永恒的记忆。猝不及防中,在异乡的梧桐树下,无坚不摧的乡愁,袭上心来。

人世间,最短的是情缘,最长的是离别。普罗旺斯,这片令我惊艳,失魂而又迷醉的土地,何时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