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01/李传韵:是小提琴疯了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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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03月21日15:06
中国青年杂志/文-张亦霆 图-刘辉

会跳舞的小提琴家

假如小提琴会跳舞,它最好的舞伴应该是李传韵。

这个生于1980年的男孩,在演奏时小动作奇多无比,手脚都不闲着,如果赶上小范围演出或排练,他会让你觉得仅仅有一把小提琴是多么不过瘾,每一秒稍纵即逝的音乐都像一团团火焰,在眼前烧出不同的色彩,而停留在乐曲声中不去手舞足蹈又是多么需要勇气,这种勇气人人具备,已经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千锤百炼,生活中,音乐只是位于娱乐名下极微小的一滴,只有音乐天才能把这一滴变成大海。

那天的排练,李传韵与乐队合了两遍《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他在中间加了很多滑音处理,调音师开始提意见:传韵还是尽量按谱子来好不好?李传韵没说不好,他看着地板说,我知道,这样处理有点出乎意料,但都在情理之中啊。

后来回放,曲子在排练厅里一响,传韵立刻变身为西域舞蹈家,所有人看着他一个人忙来忙去,毫无规则地扭着、甩手、抖动,一会儿贴在墙上,一会儿围着人转圈,最后干脆躺倒在地,脑门上全是汗,很遗憾他没把这种胖乎乎的新疆舞带到新年音乐会上,那样的话当然更加出乎意料,但可能不在情理之中吧。

别人做不到随着音乐跳舞。传韵笨拙的舞姿丝毫不影响他的感染力,他让你觉得他被这音乐点着了,仅仅拉琴已经不能表达他心中的热烈,他干吗要控制自己,听任那大片的阳光把自己烧成灰再冷却?他和别人的不同,可能就在于被音乐燃烧的程度,他离得更近,感受的热度更强,燃烧更充分。

所以他心里想表达的东西加诸琴弦,便是多到无法计数的滑音,强到振聋发聩的颤弓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断弦。

你可以感受得到,你也可以由聆听而接近他,但你无法替换他,你不可能真的和他感受的一样。

有朝一日的大师

生于青岛,在香港长大,受基督教会学校的英式教育,记忆力超群,能背出大量长长的单词和150名世界网球种子选手名单,喜欢一切运动和电子游戏,却不喜欢数学逻辑,喜欢开快车,却不爱接电话,喜欢高热食品,又恐惧其中的糖,离不开玩具熊,却能想到前世因缘,老想要独立,又总得和妈妈在一起……

如果没有小提琴,这其实是个顶普通的男孩,这个世界上早慧的孩子也很多,但真正能称作音乐天才的,每一代里也不过十数人。

李传韵2岁,据说能认2000字。3岁,有了绝对音准,4岁拉琴,5岁拿奖,11岁得了维尼亚夫斯基大奖,17岁美国茱莉亚学院给了他最高奖学金,27岁,人们都叫他最年轻的演奏大师。

当然现在称他为大师似乎早了点,或者说他是具备了成为演奏大师的潜质的。他拉琴的时候总喜欢加滑音,这几乎成了他的个人标志,对于《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本已鲜活的曲子,他会用私人滑音把它干脆变成一支舞曲,而像《辛德勒的名单》,回味深长的这种,他也会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玩点手腕。

问题就在于意想不到。他喜欢说自己的演奏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因为他心里的音乐可能远比我们听上去的要丰富得多,那种在人们看来夸张的表达对他来讲还不够充分呢。他必须加上身体的动作、表情,用琴弓和琴弦的撞击来影响听者。王献之在论书法时说写字其实是要用整个身体去运转天地乾坤,想来和李传韵的肢体音乐是相通的。

对于多数人,音乐就是用来听的,而另一些人呢,音乐是他们造给我们听的。音乐是需要造的吗?

人会造很多东西。罐头、卫星、心脏、原子弹。如果上帝只负责造人,人就得造其他很多东西。改造,制造,加创造。有人造小提琴,有人造小提琴曲,建筑工造了音乐厅,木器厂就会造出座椅,演出票和节目单是印刷机造的,人们带着上帝造的耳朵坐好,就可以听音乐了。

谁来造音乐家呢?无可奉告。

没有谁造就音乐家,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最忙碌的旅客。因为各地的人们都需要听到最好的音乐,所以每当一个音乐天才出炉,他就必须像巴赫、莫扎特、帕格尼尼、肖邦一样周游世界,去为人们作最美的演出。李传韵19岁已在美国各大城巡演,21岁在法国音乐节上的出色表现,使其知名度扩展至全球范围。

不过最好不要和传韵谈论知名度。他马上会开你的玩笑:我还没大红大紫,我是小白小黑……我想他更愿意和小熊谈谈三汁焖锅,那是他姨妈家楼下餐馆的一道菜,他决心要把这道菜的秘密据为己有……

子夜时分的叛逆少年

1988年的澳大利亚报纸曾评论道,李传韵只有8岁,但他在演奏时已经俨然是一位音乐大师了。2004年他在日本演出,其表现力“就连乐团的演奏员都感到目瞪口呆”。这期间他经历了一个自我认知的艰难过程,当然他现在会用轻松的口吻一带而过,尽管仍然带着某种不可言知的孤独感。

从5岁开始,传韵师从林耀基教授,在“波兰第五届维尼亚夫斯基国际青年小提琴比赛”上成为最年轻的冠军得主之一。13岁时他在香港举办“帕格尼尼专场音乐会”,就已经解决了技术问题。16岁,进入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追随著名小提琴家迪蕾教授深造。这位教授常鼓励他建立个人风格,从独立生活到音乐素养,也正是此时,成了传韵最关键的一个瓶颈期,他开始厌倦日复一日地练琴,对妈妈的管束产生对抗,用他的话说,是找到了叛逆的感觉。

有一天,他不打招呼地从家中消失,一个人从曼哈顿上城走到下城,泡在那些陌生的酒吧里,听黑人爵士乐,还上台去和他们一起合奏到入了迷,忘了回家。

那时他喜欢在地铁中观察那些卖艺的黑人,那种流浪艺术家酷酷的味道在他看来,比那些有钱有势的所谓上流社会更对脾气。

所以他从演出到睡觉都带着一只灰白色小玩具熊的故事,便成为媒体乐道的艺术家轶闻。那只小熊可能有着在别人面前无法施展的神力:它可以给他巨大的安全感。在许多人看来,他可能仍是个孩子,多数时候,他有点怪,但也很乖。他每天必须喝冰冰的茶水,起床第一件事直奔冰箱,享用冰了一整夜的茶水。他喜欢谈论糖,但显然不敢真去碰它。而哈根达斯,动人的无糖系列,这是美国所能赐给他的最好礼物了。

人就是矛盾的,越怕糖,越喜欢含糖多的东西。极致地怕糖,极致地靠近糖。

对于一个孤独的音乐家呢?越靠近音乐,可能也会从内心深处生出某种恐惧吧。

所以他往往会在半夜去寻找那种神魔的状态,用他那把1784年出自都灵的瓜达尼尼名琴,希望“拉他作品很受罪”的帕格尼尼,在自己达到情绪极限的瞬间能降临琴弦与琴弓之几微米的精深之处,让他享受那种疯魔以及野蛮,哪怕只有大汗淋漓的几秒钟,也仿佛可以到达永恒。

对话李传韵

记者:你最早听到的音乐还记得吗?

李传韵:好像是《红色娘子军》,要不就是巴赫,当然在我妈肚子里听过的更多,都想不起来了。

记者:据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过目不忘?

李传韵:我从小逻辑思维不好,可能另一方面就强一些吧。

记者:现在还是这样吗?据说你能背出150名网球种子选手名单?

李传韵:这个可以练脑子,可以抗衰老。嘿嘿。

记者:你每年会安排多少场演出?

李传韵:其实不算太多吧,我不喜欢安排太满。基本上是演得太多就会厌倦,不过歇一段时间就又想演了。

记者:每场演出都有妈妈陪同吗?如果有人说你生活上不够独立,你怎么回答?

李传韵:大的演出她都会陪着。不知道是我生来不够独立,老得让妈妈管,还是老让妈妈管着,越来越不独立。其实老这样我是有点叛逆的,但有些事又确实离不开。哎,没办法。

记者:你生在青岛,6岁移民香港,16岁去美国,这种变动的生活环境对你有好处吗?

李传韵:其实出生几个月就离开青岛了,因为父母在石家庄工作,后来又去北京;在香港上教会学校,在美国主要是学琴了,20多岁之前一直是这种流动的生活。

记者:那么你更认同哪个地方呢?

李传韵:我拿的香港身份证,香港政府认为我是香港人,而且算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可能各方面都觉得亲近一些。毕竟有好吃的叉烧饭呀。

记者:除了叉烧饭,香港还有什么吸引你的?

李传韵:我住在九龙,喜欢对面的港岛,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喜欢嘛。平时我会作些运动,骑自行车,也吃茶餐厅,但也不能老去那种地方……香港人很文明,人和人之间懂得保持距离,但又比较真诚。

记者:走在街上会有人找你要签名吗?

李传韵:认得我的人不多,哈哈,我还没大红大紫,人家是大红大紫,我是小白小黑,长得又不够帅……不过还是有的,香港有很多琴童。有时在地铁上也会有人认出我。

记者:妈妈说你乘地铁从来不坐位子,喜欢坐在地上是吗?

李传韵:不是地上,是坐琴盒上。就是习惯了,可能在美国养成的,看那些黑人这样子很潇洒,别看他们穿得破破的,却很有做人的尊严,我很羡慕。我又不妨碍别人,只是觉得那样舒服。

记者:还有你不喜欢坐商务舱?

李传韵:是不喜欢被注意,商务舱就老有人来问你要不要这个那个的,很烦。有时候经济舱很空我就会换过去,可以躺着嘛。

记者:有的媒体把你形容成一个怪人,对此你怎么看?

李传韵:还有人说我傻呢,装傻充愣,当然这里边也有渲染。有次在美国一个私人场合去演奏,我穿得比较随便,吃完自己那份东西,看旁边一个老太太盘子里的肉都没动,就问她还吃不吃,她就让我拿去吃了,过了一会儿上台拉琴,把她吓了一跳。传出来我就变成了怪人,其实只是我那份不够吃啊。

记者:你平时自己做饭吗?

李传韵:在美国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我都是自己煎牛排吃,那个不比拉琴更难。煎腻了就烧烤,切块红烧,那段时间最胖,下了飞机我妈都不敢认了,太胖了。

记者:胖的后果是不是演奏时会出很多汗?

李传韵:汗出得不多,错倒出得很多!出汗的时候不出错,出错的时候不出汗……

记者:你的思维很快,就像你的琴技一样,你能一直这么快吗?

李传韵:其实我拉琴手法多变的目的,并不是人们说的炫技,我就觉得就应该那么去拉,那是我自己的理解,所以我拉琴凡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其实都在情理之中。有人认为我不该加那么多花儿,但是你得整体去看,那是我对音乐的理解。

记者:你用过多少把琴?

李传韵:100多把吧,包括“一夜情”的。现在常用的有两把琴。其中之一是这把1784年出自都灵的瓜达尼尼小提琴。

记者:通常会在什么时候拉琴才有那种让自己特别激动的感觉?

李传韵:半夜,我每天半夜练琴,加弱音器的,声音像蚊子叫,但是有时候会拉得很疯狂,要是旁边有人一定会觉得可怕,好像帕格尼尼附体了,拉他的作品很累。

记者:你可以承受什么样的最低物质生活?

李传韵:让我想想……牛排、三汁焖锅、麦当劳,打打球,游游泳,最后还想要个游戏机。

记者:想象一下当你老了,最想要什么?

李传韵:希望我死的那天正是我的生日,做到生死如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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