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10/维族出租车司机如何看乌鲁木齐暴乱事件

-骚乱对维汉两族造成最大损害 “你恨我我恨你”何时了

联合早报张晓中(2009-07-10)/昨天早上,为了看看乌鲁木齐旅游标志性建筑大巴扎暴乱后的恢复情况,我到酒店路边截德士。

刚好有辆德士的乘客下车了,我坐到前座上,告诉司机:去大巴扎!不料,那名汉族司机很生气地对我说:“你到哪里干什么?我不去,你给我下车!”

我问为什么,他回答说:“那里不让德士进去。”我说:“那你把我拉到附近也可以。”最后,他几乎是连推带赶地逼我下车。

再等下一辆德士。没想到,那位汉族司机一听说去大巴扎,连连摇头说:“不去、不去!”立即开车就走。

我只好问附近一个女报贩,怎么搭巴士去大巴扎。她听到大巴扎三个字,脸上立即露出不解的神情,并拒绝回答。这时,旁边一个卖冷饮的女小贩对我说:“现在最好不要跟我们(汉族)说大巴扎,那是他们(维族)的地盘。”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走去另一条路,看看可否搭到巴士。就在这时,一辆德士过来了,见我挥手就停下,我看司机是个维族,就立即说我去大巴扎,他听后楞了一下,再点点头。

上车后,听说我是新加坡记者,他表情马上放松很多。他说自己叫格兰姆(化名,37岁):“如果你是这里的汉族,你肯定不会坐我的车。”

我明知故问:为什么?他平静地答:“现在他们(汉族)恨我们(维族)。”

他说,载到我之前,就有一名汉族妇女看到他是维族司机后,立刻拒绝上他的车。他淡淡地说:“习惯了。”

谈到这次政府处理骚乱的手法,他说:“不公平!7.5事件过去之后,电视台、电台、报纸一直报维族打砸抢烧的画面,画面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把仇恨播进了人心。”
他认为,这次骚乱对维汉两族造成的最大损害,是“仇恨”:“现在你恨我、我恨你,而这种仇恨估计一二十年也消除不了。”

“现在我们好像成了敌人,7月7日,几万名汉族人手拿棍棒要闯入我们维族的地方,这两天也有汉人袭击维族的事件,但是这些官方都没有报道。报道一直说7.5骚乱死了多少人,但是为什么不说死了多少维族人?”

在经过南门维族街道时,看到路边围坐的众多维族青年,他告诉我这些都是找工作的维族人,大部分来自南疆和北疆:“你知道吗?南疆是很贫穷的地方,他们没有工作,汉族人看到维族人找工作都会拒绝。汉族人的公司里很少有维族人。”

他说,汉族老板不但拒绝聘请维族人,骚乱前汉族德士司机在高峰期甚至拒载维族人:“这种事情已经存在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

问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他回答说:“安全!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白天你看到汉族、维族都出来,好像没事一样。但是到了晚上,大家都不敢出来,因为担心安全。”

我在一条维族餐馆聚集的街道看到一辆被砸坏的汽车,车子的前后玻璃都被砸碎。一名维族女清洁工正在清扫地上的玻璃片,车旁站着主人阿布都(30岁),他是附近一家餐馆的老板。

前天,上万名汉族人手持棍棒要冲入维族区,警方驱散了大队伍,但是还有小部分汉族青年闯入。当时阿布都正从外面开车回来,被汉族青年围住,汽车玻璃被打碎了。他看情况不妙,弃车逃跑。

他指着餐馆被打碎的玻璃说:“为什么警察不保护我们的财产安全?现在我们很害怕,不敢出去,怕汉人袭击。我们没有安全感!”

听着他的话,我想起了前天在酒店附近看到一名惊恐逃命的汉族妇女,她边跑边喊:“维族人又来杀人了,快跑啊!”当时,她一只鞋子都跑掉了,却浑然不觉,可见其惊恐的程度。

她当时还说:“太没有安全感了!”

居住在乌鲁木齐的汉族、维族,现在都觉得没有安全感。

我的维吾尔族朋友

联合早报韩咏红 (2009-07-10) /想想想,这两天老是想起我的新疆朋友。说想着,其实也不知道是想什么,就是脑里总闪过阿布的身影,他低下头从墨镜上方看我的眼神,他那口带维吾尔腔却清晰好懂的汉语,还有他美丽的妻子、姐姐。

我们是在喀什认识的。阿布是一个德士司机,去年从乌鲁木齐到喀什,进入市区时,千年古城在现代化浪潮下幸存的一抹中世纪神采顿时让我深深着迷,可是交通安排就麻烦了,维族占约90%的美丽喀什,好多人不太能说汉语。

头天傍晚我幸运地截到阿布的车,约他隔天载我到动物巴扎(买卖牛羊等牲畜的市场),兼当翻译。结束后我问他:“从喀什到和田往返车程要多少时间?你能载我吗?”他惯常性地,低头从墨镜上看我,停顿,想了想,说:“可以。”

新疆占中国面积六分之一,喀什到和田往返路程超过1000公里,中间还得经过沙漠。凭着直觉与信任,我们约定了。他问,太太可以一块来吗?太太也会开车,能当副驾驶员。

隔天来接我时,阿布的车上还多了一个人,是他的姐姐优丽。优丽的汉语说得更加流利,她很少有机会离开喀什,就停工一天,跟着来旅游。

感觉更像他们一家的温馨旅游,我是搭伙儿的。

但是载记者是辛苦的,早上8点多出发,中午一起吃饭,沿路在农村里做了采访,到和田已经是下午了,做了两个小时访问,吃晚饭,在市区绕了一圈就往回赶。我和优丽也交上了朋友,听她诉说父亲去世以后,她带着三个弟弟过生活,阿布当时还在念书,亲戚们不要他们,倒是她的汉人女老板体恤她,逢年过节也经常送东西。再以后,老板离开,所经营的洗衣店辗转被优丽顶了下来,她的生活安稳了下来,虽然仍有钱的烦恼。当晚阿布夫妇开了一夜车,到了凌晨时分,夫妇俩困得实在不行了,车子才在沙漠上停了两小时。

星期一中午通过电视以及网上传阅的手机录像看到乌鲁木齐暴动的画面,我心里的难受持续至今。那不是我心目中的新疆,感性记忆里,维汉是彼此友好、互相帮助,诚挚交往的。

但是我也知道,这个想象存在不全面的问题、一厢情愿的成分。在新疆安稳平静的表层下,再往内深一点,不难探测到平稳地下躁动的情绪。我无须任何人介绍,只须走进维族聚居区,开口说英语,挂个镜头摆出外国记者的模样,就能听到人们开口申诉他们遭受经济不平等待遇、就业歧视,甚至表达分离意识。他们说:“我们不讨厌汉人,我们讨厌的是他们的政府。”至于维族人占绝大多数的南疆和田,在傍晚时候,大街上的人都表示不满政府的统治。

中国政府将新疆暴乱定性为有深刻的政治背景,由境内外恐怖势力、分裂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策划和组织的严重暴力犯罪,暴民中除极少数以外,主要是“不明真相”,被蛊惑上当的年轻人。

然而,“极少数”这样的说法,难以解释暴动的规模。

有关维族可能存在不满的地方,如宗教自由、经济平等、文化尊重这些方面,这几天占据了一些国际媒体版面。一些中国国内外人士呼吁当局检讨民族政策,承认历史上对少数民族宗教问题犯过的错误并且道歉等等。但另一个更为逼视人的问题是:一个人口高达900万,血缘、宗教信仰、文化迥异的群体,融入在以汉人占绝大多数的13亿中国人中,究竟怎么才能更好保障他们的福祉,如何说明这个安排最能保障他们的福祉?

按照中国少数民族政策的设计,少数民族地区由少数民族自治,但是在整体的政治现实中,民族自治在许多方面是有名无实。所谓老百姓“当家做主”在汉族地区仍然只是目标,何况是少数民族地区?另外值得关注的是,从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加上教育水平提高,人们将本能地要求更多政治参与权以保护自身的权益。汉族如此,少数民族也一样。

当然,改革又是很漫长的道路。

我总是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只想起我见过的一张张维族的脸孔,阿布与家人,老实巴交的乡下维族农民。我想象乌鲁木齐的汉人看到自己的城市变成战场是多么地震惊。

需要作出改变已经是当局不能回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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