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4/万润南细述四通故事

“四通”是个好兆头。可能有些俗气,但如果我们的英文名字用“四通”的谐音“STONE”,就非但不俗,反而别有新意了。至于有人说四通是“上通官、下通匪;外通洋、内通土”,则是后来的歪批和调侃了。

四通故事(01)沈国钧(02)陈三智(03)日本行(04)三门课(05)小万上(06)燕京会(07)刘海平(08)贾春旺(09)四季青(10)陈春先(11)刘英武(12)办执照(13)成立会(14)学习机(15)新目标 ……


四通故事(01)沈国钧

四通是如何办起来的?我转过印甫盛的一篇文章,他说的很详细。老印说话一向严谨,他文章里提及的事情,都相当准确,但只限于四通筹备阶段的情况。而且,四通筹备阶段的情况,他也只说了一部分,因为四通初创是两个方面军的汇合,一是清华团队、二是科学院团队。清华团队是老印在幕后,刘海平在台前;科学院团队则是沈国钧领军,再有王安时加盟。

和这两个团队都有联系的,则是我。而我,只是在中间客串。因为我当时的人生规划,并不是办企业,而是出国深造。我之所以参与四通的创办,是受一个朋友之托,这个朋友是印甫盛;也是为了帮一个朋友的忙,这个朋友就是沈国钧。

要说四通的故事,首先要说沈国钧这个人。

沈国钧比我大一轮,长 12 岁。北大数学系的高材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黝黑的国字脸,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思路开阔、头脑清晰、谈吐风雅、身材适中。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 46 岁,处在一个成熟男人的巅峰状态。据说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最具魅力,对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有致命吸引力。这也构成后来色彩斑斓的四通故事的一部分。

沈国钧当时在科学院院部负责计划局的一个重点项目,我和他则是因为这个项目而结缘。

在计划经济的时代,计划部门是任何一个单位的最重要部门。中国科学院的计划局也不例外。当时计划局的负责人之一是谷羽,而谷羽是胡乔木的夫人。沈国钧则在谷羽领导下工作。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一切都大翻个儿了。谷羽被打翻在地,领头的造反派也是个女人,叫乔林。乔林有两个木,比乔木还多一个木,所以谷羽被其相克,也是应有之义。老沈也是造反派里的重要成员,但他相当善待谷羽。所以当文革结束,一切又重新翻过来的时候,老沈仍留在计划局工作,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由此可见沈国钧为人的仁义和聪明之处。

科学院计划局当时要统管全院 103 个研究所的二万多科研人员,每年八亿人民币、数千万美元外汇额度的计划、分配和使用,历年积累起来的天文数字的科研设备以及新设备的采购,一句话,科学院人、财、物的管理,都要通过计划局。

传统的管理靠的是人海战术,分工相当细,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文柜里堆满了档案。其效率,自然十分低下。 1980 年,科学院提出要建立计算机信息管理系统,并把这项工作列为院重点项目。沈国钧受命代表这个项目的甲方,即委托任务方,提出系统的功能要求并监督该项目的实施。这个项目的乙方,即完成任务方,很自然,被指定为中科院计算中心。

中科院计算中心在科学院是个新单位,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老数学所的三室。所长是冯康,计算数学界泰斗级人物,但一直没有什么大项目。科研单位的发展,要靠项目,有项目,才能带出团队,做出成果,发表论文,提上职称。所以有一个院重点项目下到计算中心,大家好比久旱盼到了甘霖。

当老沈带着一位助手来到计算中心的时候,中心上下都对他们充满期待。这位助手很年轻,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好像是复旦的,叫邬来坤。小邬是上海人,但长得却像穆斯林。他有上海人的聪明,也有上海人的脆弱。干练、说话得体。拱起的眉毛弯弯的,很浓,也很黑,腮帮子发青,笑口常开,见一次面,就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从那时候开始,老沈和我并肩工作了四年。老沈的风采和魅力不仅吸引小姑娘,对年轻小伙子照样有吸引力。我和老沈是惺惺相惜,因为老沈的慧眼识人,我获得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明天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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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2)陈三智

院一级的重点项目,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是一台大戏。这台戏的主角,也就是这个项目的领头人,必须是高级研究人员。科学院把研究人员分成三个等级:高级、中级和初级。高级研究人员的职称是研究员、副研究员和高级工程师;中级研究人员的职称是助理研究员和工程师;初级研究人员的职称是实习研究员。他们在科研工作中的角色和作用,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点兔子的、打兔子的和捡兔子的。

这应当是典出 《史记》里的《萧相国世家》,刘邦打下江山后分封行赏,认为论功应以萧何为第一。这引起了其他功臣不满,认为萧何没有在第一线打仗,为何封赏反在他们之上?刘邦说:“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发踪指示者人也”意谓萧何是人的功劳,而你们不过是狗的功劳。

我当时的职称是最低一等的实习研究员,连功狗的资格都没有,是捡兔子的。

当时计算中心有高级职称的不乏其人,但多是计算数学方面的。要找一个有经验的信息管理系统的总设计师,放眼整个科学院,也找不到一个。因为当时计算机的应用,主要用于数据计算,用于信息管理系统,还是破天荒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又哪里来有经验的领头人?但科学院有大手笔:从海外引进。

为了这个项目,科学院从海外引进了一位专家,这个人就是陈三智。

这是中科院在文革后第一批从海外引进人才。一共引进了四位,陈三智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待遇相当优厚。初来时安排他们住在友谊宾馆。后来在黄庄盖了一栋非常高级的四层小楼,安排如严济慈这样的老科学家入住,他们四人都分得了一套。

陈三智是从台湾到日本读大学,念的是 日本名校之一的 庆应义塾大学, 它与早稻田大学并称为“日本私学双雄”。毕业后在著名的日立公司( HITACHI )任职, EDP (电子数据处理)工程师。

他回国时不仅带了自己的夫人小杨,还带了一套小型计算机系统,用于培训和模拟。他特别声明,这台计算机的操作系统( OS ),是他们自己开发的,叫 C-Y001 (陈杨一号)。硬件加软件,他开了个价: 40 万人民币,科学院照付不误。

当时科学院计算中心有两台计算机。一台大型机, 013 ,科学院计算所自己研制的,后来在四通崭露头角的李玉琢就是这个机组的。还有一台国产的中型机 TQ-16 ,我当时就在这个机组。平心而论,这两台计算机完全不适合做信息管理系统。不说别的,光说数据输入方式,当时还是穿孔纸带光电输入,数据的存储、修改及其麻烦。陈三智带回来的机器麻雀虽小,却可以用卡式磁带输入、输出,其方便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看来陈三智对当时国内的情况有一些了解,因此是有备而来。

陈三智到科学院计算中心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兵买马。老沈和计算中心党委全力配合。推荐、面试 …… 几个回合下来,陈三智选定了四名。两名搞硬件的:马青和崔铁男;软件的两名:童粹中和我。

马青和小崔相对年轻,文革期间毕业的大学生。马青敦厚、小崔机灵;都是帅哥,一个有块,一个有条。小童和我同年,但因为身体不好,比我晚上了两年学,所以是老高三,其父是我国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毕竟家学渊源,小童的治学态度相当严谨。

从此,开始了我们的学艺生涯,这是我们阳光灿烂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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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3)日本行

加入陈三智领导的团队,我们在业务上有了长足进步,一下子缩短了和世界的差距。所以,引进人才的确是赶超世界的捷径。刚看到一则新闻,说中组部最近要实施引进海外人才的“千人计划”,应该是这一思路的延续。从当年引进四人,到现在要引进千人。在这一方面, GCD 确实是与时俱进了。

陈三智向我们讲授了软件工程的概念。原来我们搞软件都是个人编程,可以编得及其精巧,就像在一粒大米上可以刻一首唐诗,但别人很难看懂,还必须借助放大镜。软件工程是团队合作,要标准化、模块化。他教我们画流程框图、写流程说明。而使用的计算机语言,是汇编。汇编语言是介于计算机高级语言和机器指令之间的语言。当时流行的高级语言主要有三种: ALGOL 、 FORTRAN 和 COBOL 。我赞叹 ALGOL 语言嵌套结构的逻辑层次分明,欣赏 FORTRAN 语言的模块清晰,喜欢 COBOL 语言处理文档的方便直观。在老陈日本武士道大松博文式的高强度训练下,嘿嘿,当年的小万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武林上也算是一条好汉。

那时候搞一个信息管理软件系统,没有现在的许多软件工具,非常麻烦。举例来说,做加减乘除的运算器,我们都要自己用汇编语言来写。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老陈带回来的小型计算机系统上模拟练兵。

正式的硬件系统,老陈选用了他熟门熟路的日立公司的机器,型号是 L330 。为此,我们去了一趟日本。第一次出国,那种兴奋、那种期待、那种震撼,可想而知。出国前,每人发了300元制装费,第一次穿西装、第一次结领带、第一次……

1980 年冬,我们一行八人:师父、师娘、四名弟子,老沈及科学院外事局的一位女士,一起到了日本。下榻在大矶的王子饭店,上课在日立公司的神奈川工厂。早餐在旅馆自理,午餐吃日立公司提供的精致盒饭,晚餐包在一家开在伊藤博文故居的中华料理。坐东京的地铁、看新宿的高楼、感受新干线的速度。特别是秋叶原铺天盖地的电器,让我们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共产主义社会的物资极大丰富”。

我不打算写游记,只想说两件后来对我办四通影响至深的两件事。

一是什么叫现代化的大企业。四年后我开始办四通,我相信我比同时代的许多人更理解,一个现代企业应该是什么样的。在我的视野里,有一幅鲜活的图景:日立神奈川工厂。整齐的生产线、合理的流程、严格的质检。工人从一处到另一处,要按规定的路线,要用标准的姿势:端起胳膊,碎步小跑。墙上贴着八大员的分工、责职和赏罚。今天你们可以从郭台铭在深圳的工厂里看到这一切。而我,在三十年前,在日本看到了。

二是什么叫新型的劳资关系。我们在日本的培训虽然只有一个月,还碰巧赶上了日立公司的一次工人罢工,他们叫“春斗”。罢工四个小时,从中午 12 点到下午 4 点。原因是行业工会和资方关于加薪的比例谈判破裂。 12 点一到,原来灯火通明的车间一片死寂,工人在工会干部的指挥下安静地撤离工厂,秩序井然。我们则继续上课。

让我们讶异的是, 4 点一到,所有的工人重新回到车间,又是一片灯火通明。加班!把罢工的损失补回来!

在场的日本朋友解释了原因:罢工,是行业工会决定的。日立神奈川工厂参加了行业工会,所以要和大家一起行动,罢工是必须的。这次工人的加薪虽没有达到要求的幅度,但日立的工薪要比同业高出许多,大家已经满意了。

所以,要付较高的薪水,善待自己的员工,他们会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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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4)三门课

从日本回来以后,我们又招了十余人,其中有程序员,也有数据录入员。一个个年轻、精干、阳光灿烂。先入山门为大,我们这些先入室的弟子,就成了他们的老师。我当时负责讲三门课:COBOL语言、磁盘文件设计、第三门,先卖个关子,后面再说,你们绝对想不到。

我从小就会给小朋友讲课(见《童年记忆》)。初到中科院计算中心,就蝎了虎子掀门帘儿,露了一小手。当时有一门时髦的课程,格里斯的《编译程序构造》。那个年代搞计算机的都要学。大家请了北大一位老师,在计算所开讲,我也跟着去听。这是一门很经典、也很抽象的课。编译程序是把用高级语言编写的程序编译成机器语言,格里斯用波兰表达式来描述这一编译过程,理解它需要一定的数理逻辑基础。一般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听课回来,室里的前辈们在七嘴八舌地争论,我静静地听,从中又学了不少东西。大家都静下来了,我小声地请教他们:

“你们看,是不是这样的意思……”

我把老师的讲课、大家不同的解读、我的理解,组合起来,融会贯通、深入浅出地表述了一番,把大家惊得目瞪口呆。我们的头儿,一位叫夏阳的大姐,说:“还不如让小万来给我们讲呢!”后来她真的把我介绍给几个上门求师的单位,让我去给他们讲这门课。当时我的月工资是五十六元,而我讲课的额外收人就有七十元。

COBOL语言是我们将要开发的系统的主打语言,安排了较多的课时。学得最好的是杨立中和小宋。杨是军队干部子弟,平时不大瞧得起谁,黑而胖,腆着小将军肚,拿着打印结果,摇摆着向我走来:“小万,照你说的改了,为什么每次打印结果不一样?”我正在给其他同学看程序,当时我头都没有抬,回了他一句;“缓冲区你没有清零。”他啊了一声,叹了一句:“真厉害!”因为老沈叫我小万,所以身边的人,没大没小,都叫我小万。其流毒一直延续到四通。

日立的L-330到了,随机有三十多本资料,使用手册、调试程序信息表……,全是日文。可以做翻译的只有小杨,她绝对忙不过来。调试程序步步离不开这些手册。老陈发现我连猜带朦能看懂一点,问我怎么看的。我说,跟一位奇人学过一星半点。

这位奇人来自天津,姓孙。他发明了一种速成的科技日语阅读办法,曾在科学院的怀柔学校开过班,我也赶上了一期。按孙老师的说法,科技日语的文字,三分天下:三分之一汉字;三分之一片假名;三分之一平假名。汉字不用学,片假名用来拼外来语,一般是英文的专业词汇,能读出来,就知道是什么。学了五十音图,你就可以把这两部分猜个八九不离十。而余下的三分之一平假名,大部分是语法词。例如主格是は ,宾格是を,所有格是の。肯定是です,否定是ない 。状语复杂些,记住七个主要的:と、つ、て、から、まで、に、より,他们的读音很好记:“偷海带,扛了麻袋你有理。”

讲到日语动词的五段变位,孙老师平时上课都戴着一顶帽子,这时候突然摘了下来,拍着自己硕大的光头,按照啪-啪-啪的节奏,大声说:“秃-秃-原-来-秃”。大家哄堂大笑,在笑声中记住了五段变位:秃是去词尾,原是用原型,来是加れ。

这些说法,懂日语的行家里手肯定要气歪鼻子。但它确实管用,当时解决了我们的实际问题。时隔三十年了,这些细节我还历历在目。孙老师,确实不是凡人。

所以我开讲的第三门课,就是速成科技日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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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5)小万上

在那个年代搞行政管理系统的计算机信息化,有两大难点:一是没有搞大型软件工程的领军人物;二是行政管理机关面对信息化的要求完全不适应。前者可以通过引进陈三智来解决,后者的适应则需要一个过程。问题是,老陈对这个过程缺乏思想准备。

我们这边厉兵秣马、练兵练得热火朝天,那边却迟迟提不出系统要求。文山会海、长官意志、朝令夕改,相关部门无法提供规范的数据信息。老陈觉得陷入了一片泥潭,心情郁闷,脸色也多晴转阴。

老陈很得意自己带出来的这批子弟兵。论年龄、论武艺,我是大师兄。老陈对我非常信任,说话总是很客气。只要他提出要求,我都会立马去做,出活又快又好,甚至比他预想的还好。但项目迟迟不能正式启动,老陈脸色阴了、脾气大了、和我们的话也少了。

有一次,杨立中上前问老陈一个程序方面的问题。老陈呵斥道:“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要问?!”在另外一个场合,杨正在问我问题,老陈看到了,又责备他:“有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

老陈背影消失以后,杨立中显出军人子弟本色,张口就是国骂:“TMD,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莫名其妙!”

其实不是莫名其妙,老陈已萌生退意,已三次向计算中心领导提出辞呈了。院一级的重点项目,海外请回来的专家,要半途而废了,那是何等的大事!前两次所领导尽力挽留下来了,这一次态度坚决,看来是留不住了。

老沈是这个项目的总召。所领导首先和老沈紧急商量对策。老沈一言九鼎:“实在留不住,就让小万上。”

所领导立即把这个项目组的所有人,除了老陈夫妇和我,召集到会议室,作民意调查。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小万能行!”

所领导又紧急召见我,我刚到门口,大家正从会议室出来。杨立中给我肚子上来了一拳,嘿嘿了一声。这时候,我还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现在我面对两个人:计算中心的书记老刘、中科院计划局的老沈。老沈简述了发生的情况和大家的意见。老刘只问了一个问题:“小万,你行吗?”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我说:“我行。”

以前听别人讲故事,常有这样的情节:一个名角,唱一场大戏,临场却出了意外,或者是因为生病,或者是因为拿搪,眼看要砸场了。这时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不,一个捡兔子的,说自己可以救场,不,是一个伯乐,说可以让这小子上场。这样的幸运,落到我头上了。

这个伯乐,就是老沈。

至今我都怀着感恩的心,对老沈、也对老陈。老陈是我在计算机软件工程方面的启蒙老师,我这一身本事,都是老陈手把手教的。很遗憾,老陈因为水土不服,提前退了场。更遗憾的是,我在这个领域只完成了这一次辉煌,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实在是不得已,两年后我也转了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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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6)燕京会

一个本来由海归高级研究人员领头的院重点项目,改由一个本来只配“捡兔子”的初级研究人员来领衔,这实在有点离谱。科学院这样的单位,很严谨,是半点不能离谱的。怎么办?于是他们 “破格” 把我提为工程师,有了中级职称,还找了一位有高级职称的崔大姐,共同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但特别口头说明,崔是挂名,具体工作由我来做。

崔大姐是搞计算数学的,对软件工程没有任何兴趣。在同意挂名之前,要求和我谈一次。我去见了她,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她问我打算怎么干?我滔滔不绝、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她笑眯眯地听,然后就同意了,还鼓励我:“你就放手大胆去干!”。什么叫“君子有成人之美”,崔大姐就是这样的君子。

于是一切都名正言顺了。我们一帮年轻人在老沈的调度下,干得热火朝天、风生火起、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和当时号称9034部队的其它单位,完全是两个世界。什么是9034部队?说的是9点上班,点一下卯,看份报纸、喝杯茶,10点回家;午休以后,3点再去一下,聊几句天下大事、四海风云、家长里短,4点就下班。

所长冯康先生对我们非常满意。说我们是“有任务、有手段(指有L-330)、有团队,是最有希望、状况最好的一支队伍。”为了老先生的这句夸奖,若干年后,我终于有机会报答了他,这也是后话了。

管理系统初步调通以后,便是大量的数据录入。L-330也搬到了院计划局。这个项目算初战告捷,被评为科学院1983年度的科技成果三等奖。算是对我的额外奖励,院里指名给了一个公费出国进修的名额。我是文革期间毕业的学生,就学了两年基础课,专业课一门不门。到中科院计算中心以后,零零星星自学了几门,但不成系统。现在有出国深造机会,对我来说,十分难得。

因为是公费,英语要通过教育部的EPT考试。工科学生的英语阅读能力一般还行,听、写能力几乎为零。匆忙参加了一次考试,很惭愧,才得了57分。于是,所里让我脱产集中补习英语。

在我补习英语期间,听到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为了我们研发的这个系统,计划局新设了一个电子信息处。在大家心目中,这个处的处长非沈国钧莫属。但十分意外,他的助手、那个年轻的小邬,被任命为处长,老沈将要在他领导下工作。这对老沈来说,情何以堪!

如果那时候有现在的所谓以年龄划线,或许对老沈是个安慰,毕竟有个说法。不,那时候是严格论资排辈的年代,不管是论年龄、论资格、论能力,都应该是老沈。也许是小邬有背景?也许是因为老沈在文革期间当过造反派的案底?无论什么原因,对老沈的打击是明显的,这意味着,老沈在仕途上走到了末路。

处级,在仕途上是一个重要位阶。在官本位的中国,这相当于县团级。戴晴曾写过一篇文章,调侃官场中这个级别的芸芸众生:说这些人“孜孜矻矻、抖尽招术往上爬”,“ 想升处长的叫「升处」(牲畜),已经当上了处长还想爬的叫「处升」(畜牲),正在作着的叫「处类」(畜类)。”

看来,老沈这一辈子和“畜类”无缘了。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我第一时间拨通了老沈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老沈的嗓音有点嘶哑,十分落寞。我约他出来散散心,请他到燕京饭店大堂喝咖啡。燕京在长安街上(准确地说,那一段叫复外大街)、汽车局对面。科学院院部在三里河,离那里很近。

老沈是智商极高、说话一点就透的那种人。我没有,也不需要,说任何不着边际的安慰话。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老沈,找机会出来自己干吧。”

他眼睛一亮,诚恳地说:“只要你小万领头,我一定跟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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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7)刘海平

那时候,科技人员出来办企业的已有先例,物理所的陈春先,已经干上了。他是中关村办企业的第一人。这是一位传奇人物,我后面会专门讲到他。所以,我劝老沈出来自己干,并非空穴来风。

但我本人,当时并没有出来自己干的打算。我正处在人生、事业的得意处:一场本来由海归名角主唱的大戏,我在关键时刻顶了上去,把这场大戏唱了下来,不仅救了场,还赢得了满堂彩,还得了奖,还得到了出国进修的机会。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我的前程,仿佛一片锦绣。但我知道,我所有的得意,都离不开老沈在最初关键时刻的力挺。他把我送上了得意的顶峰,自己却滑到了失意的谷底。

做人不能不仗义,老沈的忙,我一定要帮!

和老沈在燕京见面的时候,我正在准备参加第二次EPT考试。经过在科学院研究生院的GESLC(成人英语中心)一个学期的强化训练,我的听、写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第二次EPT考了104分(满分120,其中写作20分)。高空过关了。我除了联系海外的学校,相对空闲了许多。

就在这当口,老印介绍我认识了刘海平。

初见刘海平,是在印甫盛家里,时间是1984年3月7日。

老印给我介绍了几位新面孔,其中有一位叫刘海平,清华计算机系的学弟,当时在北京计算机三厂工作。一看就知道是军队干部子弟。是大一号的杨立中,只是更壮、更黑、更高。黑铁塔似的一条好汉。另外两位是吴本寻和王晓霞夫妇,他们和印甫盛、刘菊芬夫妇是旧识,刘海平和老印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当时已经下决心扔掉铁饭碗,下海经商办公司的,主要是刘海平。其他的人,基本上是帮忙或玩票。

老印对初次见面的人也不客气:“办公司?凭你们?不行!”

“这种事情,我也不行。”老印缓和了语气。“今天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他指了指我,“他比我行。”我让老印吹捧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明了自己的当时的处境,预计大约在9月份左右要去美国,在这之前,会比较有空余。我说可以在这段时间里为大家跑跑腿。

我说,有一位极能干的朋友,叫沈国钧,会有兴趣和大家一起干。

五天以后,在东总布胡同李玉父母家,我就安排沈国钧和老印、海平等人见了面。

老沈和海平第一次见面,就擦出了思想的火花。在公司所有权问题上,海平的想法很超前,认为要明确创办人的份额。老沈认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里不现实,还是要打集体的旗号,这样有利于公司的发展,而且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参与。老印和我都倾向支持老沈的看法。

也许,真理从来都是在少数人手里。如果听了海平的意见,公司发展的难度也许会大些,但就不会有后来给四通人带来无穷烦恼的产权问题。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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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8)贾春旺

那个年代,中国还没有公司法。办公司从哪里着手?这是个问题。当时,无非是两种模式:一是从天上掉下来;二是从地里长出来。去找一个有名气的大单位挂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老沈比较倾向这种模式。记得老沈后来给我介绍过一个科协的干部,叫王登山。这家伙很神,腰带上挂着一串橡皮图章,琳琅满目,什么名称的公司都有,冠名“中国”、“环球”的,应有尽有。我觉得不靠谱,婉拒了。

老印主张从地里长出来,建议找当时在海淀区当区委书记的校友贾春旺,找一块地盘,从头靠自己干起来。我赞成老印,觉得这样踏实。

说干就干。3月9日,在老印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贾春旺。

那时候的贾春旺,还没有后来当大官的富态,细细的瘦条个儿,一脸的旧社会,为人非常低调。刘菊芬一个电话,就把他召来了。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到魏公村老印家里,和我们促膝而谈。首先,他对我们办公司的想法表示支持。但那时候办事情,什么都强调组织对组织,这样才名正言顺。例如当时的科海公司,就是科学院和海淀联合办的,所以叫科海。后来倪振伟办的海华,就是海淀和清华联合办的,所以叫海华。而我们只是几个个人,如何和组织挂上钩,颇费思量。他恳切地说,这事他要再想想办法。

3月14日,五天以后,贾春旺想到办法了。他专程骑自行车横跨大半个北京城,到东总布李玉父母家来找我和李玉,和我面商方案。虽然贾春旺和我是初识,但他和李玉的姐姐楼叙真、姐夫陈清泰,可是多年的铁杆老朋友。贾和陈曾同时在校团委工作,两人同住一个宿舍。

贾的方案是他出面找四季青乡或东升乡,让我们和乡里合作。我一听就理解了他的苦心。实际上是他以自己作为区领导的名义担保了我们这些个人,让我们和区管辖的乡来合作,避开了我们不是一级组织的难题。

我立即表示赞成。后来我把贾的建议转告了老印和老沈,他们也没有异议。

又过了五天,3月19日,贾春旺来电话,通知我们,明天,3月20日晚上七点,和四季青乡方面的人士会谈。

这件事从启动到尘埃落定,总共十天时间。在那个年代,绝对的高效率。贾春旺的朴实、勤政、诚恳和聪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在仕途上芝麻开花节节高,离不开他始终如一的低调。

那时候,他拼命地工作。记得有一次他感慨地对我说:“现在我最想做的,是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找一个地方,喝一杯酸奶。”

若干年后,有人画了一幅关系图,编派他是贾庭三的儿子,编派我是万里的儿子,都纯属无稽之谈。就说春旺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北京郊区农村的孩子。大家还记得文革年代,北京大兴县大白楼出了个“小车不倒只管推”的王国福吧?我们的春旺同学就出生在那旮瘩附近。

贾同学也是从一辆破自行车开始,“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最高检察长,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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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09)四季青

四季青乡,天子脚下、京西明珠。辖区包括香山、玉泉山、颐和园、八大处等中国顶级的风水宝地。1984年3月20日晚上7点,由贾春旺做媒,我们和四季青乡的合作对象初次见面,地点在海淀区委228会议室。

四季青方面领军的是乡长李文元,他们的阵容相当整齐:有工业公司的刘子明、农工商公司的任树德、乡秘书张彦忠,还有一位四季青印刷电路板厂的厂长李文俊,他是乡长李文元的弟弟。

相比之下,我们这方面的阵容相对单薄些:只有老印、老沈、我和我父亲万老。不记得那天为什么海平没有来。我父亲是退休的会计师,那天是请他去做我们的财务顾问。

贾春旺给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然后是李乡长介绍了四季青的情况。外宾来中国参观农村,四季青乡是一个窗口。经常接待外宾的李乡长,气度不凡,口才十分了得,既自然流畅、又生动朴实。说起自己的乡办企业,历历如数家珍,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安排时间到乡里去实地参观。

这次会面,定下了合作的大框架:四季青方面负责提供房、地和资金,我们负责技术和管理。贾春旺说:你们具体谈好以后,请李乡长写个报告上来,区里来批。

第二天晚上,立刻在吴本寻家聚会,向海平等人传达了我们和四季青乡见面的情况。记得那个晚上,海平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他手下的两员大将:龚克和王燕成。龚克是你见一面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短发、带一付眼镜、利索干练。王燕成则显得老成,老成得过了点,显得有些木讷。

那个周末,老印、老沈、刘菊芬、、吴本寻、王晓霞、刘海平、龚克、王燕成和我,一大群人,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来到四季青。事先,老沈特别强调要准时,结果,我们大约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分钟。站在门口接待我们的刘子明,看了一下手表,赞了一句:“你们这些人,确实不一样!”他后来跟我聊天,说:第一次见你们如此守时,就让我对你们有了信心。

我们换乘了他们准备的面包车,参观了四季青的服装厂、元件厂、包装厂、玻璃钢厂、涂料厂、锅炉厂。李乡长亲自给我们介绍情况,中午在乡政府招待了我们一顿丰盛的午餐。老印还有点抹不开。其实,他们只是例行公事:按照接待外宾规格接待了一次内宾,不,接待了一次未来的合作者。

因为其他人白天都要上班,只有我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我把“脱产学外语”改成了“脱产办公司”。白天我泡在四季青,晚上则常去老印家。许多具体合作的细节,四季青方面指派刘子明和我们谈。所以,我白天和老刘讨论,晚上再找大家商量。公司的名称、结构、章程,都慢慢地明晰起来了。

老刘相当精明强干,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东西。那时候,我还到处拜师学艺,从IBM,到海归的MBA;从中关村第一人陈春先,到一条街上的科海、京海,我都请教过他们。那时候我还年轻,学习能力超强。努力想让自己做到:干什么,学什么;学什么,像什么。在下文里,我会讲到学习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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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0)陈春先

(1934年8月6日——2004年8月9日)

大家都公认:陈春先是中关村科技人员办企业的第一人。硕大的头颅,蓬乱的稀发,矮胖的身材,斜背着书包,卷起的裤脚管一边高、一边低,浓重的四川口音,这就是陈春先。

在中关村的大院里,见过一对夫妇,女的在替丈夫整理脖领,一边整理一边抱怨:“看你,都快成陈春先了。”

不修边幅的陈春先,却有大聪明,他五十年代留苏,是莫斯科大学核物理专业的高材生。1974年,他的课题组研制出我国首台可控核聚变实验装置:托卡马克6号。1978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一年。他和陈景润、何祚庥、郝柏林四人,被中科院破格提拔为正研究员。托卡马克6号被评为当年科学大会的一等奖。后来他两次访美,参观了波士顿128号公路和硅谷,感受到新技术的扩散在经济发展中的活力和意义,对科技人员办企业有了全新的概念。

1980年,有两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一是他和学部委员(相当于现在的院士)的增补擦肩而过;二是他在合肥筹建的托卡马克8号被叫停。

同年年底,他开始创办“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开中关村科技人员办企业的先河。

我和李玉跟他们一家都很熟。他夫人毕慰萱,和我是中科院计算中心的同事,他们的孩子克克和小猫,和万方差不多岁数,小时候他们常玩在一起。毕慰萱的妹妹毕克茜,当时在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学习,正在帮我联系在美国的学校和导师。毕家姐妹的母亲黄紹湘,和李玉的父亲是清华同学,研究美国史的专家。我着手办企业的时候,首先就想到,要向陈春先请教。

约了时间,我去登门拜访。他们原来住物理所的简易宿舍,雅号“鸡窝”,家里乱,情有可原。现在搬了新楼了,家里还是同样的乱,仿佛把“鸡窝”整个搬了过来。他们都知道我即将要去美国进修,以为我要请教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没有说自己正在跑腿办公司,只是关心地问了问他的近况,然后,提了一个问题:

“你办了这么多年的公司,感到最困难的是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说:“最困难的是原来的约束条件没有了,而新的约束条件又没有建立起来。所以很难凝聚人才”。他还说:物资刺激能有一些效果,但也有相当的负面作用。

我前些天刚请教过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朋友,更准确地说,是李玉姐姐楼叙真的朋友,叫檀中维。他在UCLA学的是MBA,那时候他刚学成回国。听说我在筹办公司,他和大姐专程到东总布来,帮我出主意。他提出了十条忠告,其中最重要的,是三条:

1, 要有一个宗旨,否则便会是一群乌合之众;

2, 慎选你的Partner(合伙人);

3, 要利用经济杠杠,但要注意“钱”这个东西有两面性,不要让它腐蚀了你的事业。

陈春先的经验之谈,和老檀的说法几乎不谋而合。我陷入了沉思:如何确立公司的宗旨?如何建立新的约束条件?如何善用经济杠杆?如何使公司有凝聚力?

我想到了IBM的企业文化。一个月前,我刚参加了一次大型讲座。这次讲座对我后来办四通影响至深。其来龙去脉,明天接着说。

毕慰萱、陈春先、小猫和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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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1)刘英武

刘英武,被认为是迄今为止在IBM美国本土任职最高的华人。他1969年进入IBM沃森研究中心,后来受命掌管IBM多个IT系统的整合。在上世纪80年代,在办公系统领域,刘英武领导的IT部门,和王安电脑形成了尖峰对决。当时有一种说法:“全球IT办公系统掌握在两个中国人手里”。

我曾有幸目睹刘英武的风采,当面聆听他的演讲。

1984年2月22日到24日,刘英武带领一大批IBM各部门的精英,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华裔,来到中国,在北京举办了三天讲座:《中国高级行政领导人员计算机应用研讨会》。讲课对象是国务院三十三个部的部长、北京和上海两市的市长,同时邀请了薄一波、李昌等五位特别代表。岳父大人需要一名技术助理,于是我就去滥竽充数。

这是我参加过的最豪华的一次研讨会。与会人员住在钓鱼台宾馆,讲课在人民大会堂,演习在机电部计算中心,几乎是人手一台IBM5550。他们从全世界往那里调集了价值三百万美元的IBM设备。

研讨会上,他们系统介绍了IBM的产品和技术,这部分也就是做广告。让我耳目一新的,是刘英武介绍IBM的组织、管理和公司文化。

刘英武说:在他担任IBM最高管理委员会秘书长期间,深刻体会到IBM 对人才的重视。最高管理委员会所召开的会议当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谈人或和人相关的事。“人是最重要的”,这是IBM最重要的管理理念。

他还讲了IBM决策进入PC领域时的一个花絮:做不做PC?第一批造多少台?大家争论不休。这时候,总裁沃森去上了一趟厕所。上完厕所回来,沃森宣布:IBM进入PC领域,第一批造20万台。大家质疑为什么是20万台。他说:“我们全球有40万员工,如果一台也卖不出去,每两个员工发一台,所以需要20万台。”

如果你要作什么重大决定,却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就去上厕所。放空以后,你就会找到答案。不信?你可以找机会试试。反正我试过,而且屡试不爽。据说林彪在作重大决定时,先是蒙头大睡,一觉醒来,便决心已定。我想这差不多是同样的道理。

刘英武推荐了一本介绍IBM公司文化的小书,这本书为这次研讨会专门译成了中文,与会者人手一册。作者是IBM的总裁托马斯.沃森。这本小书,后来成为我创办四通的《葵花宝典》。老沃森规定的三条“行为准则”,我至今都铭记在心:

1、必须尊重个人。

2、必须向顾客提供尽善尽美的服务。

3、必须追求卓越的工作表现。

1980年的日本之行,让我目睹了现代企业的硬件;这次IBM的研讨会,让我认识了现代企业的软件。所以,当我在1984年开始筹办公司的时候,特别是听了陈春先和老檀的经验之谈,我已经意识到,构建和倡导一种全新的企业文化,对一个公司的生存和发展至关重要。

平时,我和老印、老沈聊天的时候,少不了谈到这些道听途说来的点点滴滴。也许,正是这点点滴滴,才让他们对我有信心。我当时的心态是,虽说是“客串”,也要串得有模有样;虽说是“玩票”,也要玩出点心跳。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朋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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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2)办执照

紧锣密鼓,我为筹办公司忙碌起来了。名不正则言不顺,首先是公司名称。那时候公司取名字,一般是合作的两个单位一边取一个字,例如科海、例如海华。

老印说,我们和四季青合作,所以要有一个“四”字。这个提议大家同意。但四什么呢?我说:叫“四通”吧!俗话说: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四通”是个好兆头。可能有些俗气,但如果我们的英文名字用“四通”的谐音“STONE”,就非但不俗,反而别有新意了。STONE可以是普通的石头,也可以是宝石。小平同志不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吗?我们就是让他可以摸到的石头。科技人员办公司,我们是投石问路。我们不成功,就是铺路石、奠基石;如果成功了,就是里程碑。里程碑是Milestone,也是Stone。大家都说好。

至于有人说四通是“上通官、下通匪;外通洋、内通土”,则是后来的歪批和调侃了。

再就是资金。四季青说他们可以提供十万元人民币,是投资还是借款,并没有说清楚。后来他们看到我们赚到钱以后,就把这笔钱收回去了。从这样的结果推论,这是借款。当时我们商量了一下,没敢借十万元,说先拿两万元吧,哈哈,我们也就是两万元的胆。当时我们想的是,如果两万元干不起来,十万元也是白搭。如果干起来了,十万元就没有必要。反正,我们当时心理上可承受的风险,也就是两万元。

四季青方面对我们又一次刮目相看,第一次见到多给钱还不要的。我想,我们向对方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是认真的、谨慎的、负责任的。起码,不会乱来。

然后是人事安排。当时,真正豁出来上阵干的,是刘海平和沈国钧,其他的人谁也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公职完全投入,包括我自己。海平是始作俑者,老沈是逼上梁山。但他们谁领头都会摆不平。结果,老印建议我当总经理,刘和沈并列副总经理。老印对我非常信任,认为我当就等于他当。老印说由我当,海平不会有异议;至于老沈,则是求之不得。所以,当时我出任总经理,也算是“众望所归”。四季青是出资方,请李文元当董事长,也是应有之义。我方则由刘菊芬当副董事长。会计请我父亲万老当,出纳由四季青派,刘子明推荐了李建莉,一个相当敬业、稳重的女青年。

请于光远当名誉董事长,则是临成立大会前的一个偶然事件,下文我会再说。

1984年3月26日,这是个星期天。我在家里忙了一整天,整理和四季青的谈判纪要,起草公司的章程,填写申报营业执照的申请书。当时既没有四通打字机,也没有复印机,要一笔一画,用印兰纸,一式复写三份。从3月7日在老印家首议办公司,到3月27日星期一递出办公司的申请,整整20天,也算是高效率了。

但当时的政府部门,绝对的低效率。申请递出以后,一直没有对口的部门接手。好比一个孩子要出生,到底算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两边争论不休。就这样拖了一个月,还没有定论。

后来凡是同政府部门打交道,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搞不清我们这样的怪胎该由谁来管,不对口,就没人肯负责任。

催问四季青,四季青也说不清楚。他们就让我自己去直接面对。于是我就上门找海淀区的工商、税务、交警、环保、卫生……,反正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又安排了一次三堂会审,才算归口到社队企业科,受理了我们的申请。

又等了半个月,1984年5月12日,我拿到了营业执照。营业执照上的正式名称是“北京四通新兴产业开发公司”。

当我把营业执照拿给大家看时,老印说:“嚯,还真办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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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3)成立会

1984年5月16日晚上七点,在四季青乡政府贵宾室,召开了四通的成立大会。

为什么是5月16日?这一天恰好是我儿子万方的生日。选这一天,在潜意识里,我把四通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另外,老印原来在北方交大的宿舍是5号楼16号房间。那时候,我常去“5.16”看老印,选这一天,也隐喻了我和老印的交情源远流长。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老毛发动文革的5.16通知,文革中清查的5.16分子,都同这个日子有关。为了方便记忆,我们就不避忌讳,选了这一天。后来有高人指点,说这个日子选得不好。5.16的谐音是“吾要溜”,而且是“五年后要溜”,注定了创办人要亡命天涯。哈哈,既然冥冥中已有定数,那就一切都处之泰然,不必怨天尤人了。

到会的一共是二十七人。贵宾有两位:贾春旺,海淀区区委书记;李润斋,国家科委信息所所长。当时刘菊芬在科委工作,老李可能是菊芬请来的客人。

四季青方面出席的,是李文元、刘子明、任树德、张彦忠、李文俊五位老面孔。

我们这边出席的,有老印、老沈、海平、龚克,我、我父亲万达邦、李玉,另外还有三个新面孔:石政民、李雪坎和李龙坎兄弟。石政民是菊芬介绍来的,当时在气象局工作,只记得他的一大贡献就是后来把段永基引荐给四通。李雪坎是我在科学院计算中心的同事,李龙坎是哥哥,在科学院109厂上班,是76年悼周运动中的天安门英雄,他们的妹妹叫李雪林,是李玉在工厂时候的同事,父亲在国防科工委,母亲在四机部管电子器件,他们一家都和我们很熟。后来四通的第一桶金,雪坎立下了首功,当然,这是后话了。

会上,首先有领导和贵宾讲话,然后讨论了公司的章程,宣布了干部的任命。李乡长还透露,已经决定为我们盖一座小楼,还拿出设计图纸让大家传阅。会场上一片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当时与会的,还有一位《中国日报》的摄影记者,叫康晓敏,是李玉的中学同学。她们多年没有联系了,就在成立大会前一天,在一个饭店偶然遇到了。李玉热情邀请她第二天来助阵。那天晚上,消耗了她不少胶卷,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镜头。可惜现在不在手头,有机会找出来,再给大家补上。

那天下午五点,我们就从东总布出发了。临出门时,见到岳母冯兰瑞。李玉要她母亲支持我们办公司,希望她给我们当顾问。没想到老太太一口答应,还说可以把于光远拉进来,请他给我们当名誉董事长。随即拨通了给于光远的电话,那边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这实在让我有点意外,因为岳父母一直希望我专心搞技术,不赞成我心有旁骛。我以前说过一件往事:还在我跟陈三智学艺的时候,由罗征启引荐,我差点去给蒋校长当秘书。那是八十年代初,蒋南翔校长复出后到国家科委工作。老罗本来是蒋校长的第一笔杆,他介绍我时竟说我的文章写得比他还好。蒋校长听了眼睛一亮,几乎是当场就封官许愿。但那时候岳父母坚决反对,理由是秘书这样的工作是搞不了技术的人才去做的,希望我专心搞业务。

如果我那时候去当了秘书,就会是当今政坛上秘书帮的一员。但按我的个性,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岳母如此支持我们办企业,可能同她对经济改革的许多看法有关。她和于光远都一直在研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市场经济,深感国企的没有活力,希望看到新生的民营经济的崛起。

在那个年代,难得他们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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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4)学习机

四季青答应盖的小楼还在图纸上,我们就先在线路板厂安家。线路板厂的正式名称是“四季青无线电元件厂”,地点在海淀板井村,李乡长的弟弟李文俊是这个厂的厂长。文俊很友好,把工厂的传达室腾出来让我们办公。

所以,要问四通是从哪里起家的?准确的答案是:海淀板井村线路板厂的传达室。

在公司筹办期间,刘海平就给我们介绍了一位朋友,科协青少年部的张晓卫。她想引进Laser310,一种功能简单的学习机,供青少年模拟学习用。科协的青少年部,搞这方面的推广,听起来顺理成章。

公司一成立,我们就立即着手这个项目。根据张晓卫提供的线索,这种机器的经销商是香港的港星公司。我们和港星公司联系上以后,他们答应提供两台样机。公司成立后的第三天,5月19日,我就南下深圳,去取这两台样机。当时罗征启的深圳大学已经是规模恢弘、生气勃勃。一到深圳,我自然是先去拜老罗这个山头。

老罗听说我在办公司,非常支持。立即把深大校办公司的陈仲璀叫来,把引进样机的事交给他去办。小陈很利索,不到一周,事情就办妥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深圳速度。但是,两台样机,陈仲璀扣下了一台。我想,人家帮了忙,留一台也应该。5月26日,我带着一台Laser310回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以后,立即找张晓卫。让我意外的是,科协青少年部,是个穷单位。张晓卫只是希望我们来推广这种学习机,他们本身并没有购买能力。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所谓市场,是有购买能力的需求。购买能力和需求,是条件“与”,而不是条件“或”。没有购买能力的需求,或者没有需求的购买能力,都不可能形成市场。

学习机,对张晓卫来说,她有需求,但没有购买能力。对其它有购买能力的单位来说,他们没有这种需求。确实,在当时,这类学习机对国内市场来说,太早了一点。大人都没学会呢,哪里会顾及小孩子?

在北京巡视一周,没有拿到任何订单。6月11日,我带着王燕成,直奔二汽。陈清泰在那里当厂长,楼叙真在那里当计算中心主任。又是校友、有是亲戚,指望他们能帮上点忙。但产品的市场定位不对,天王老子也帮不上忙,所以,依然是空手而返。

6月16日,我从二汽回到北京。一个月了,公司还没有一分钱收入。但我们还是第一次发了工资,每人35元津贴。不多,但是个意思。

那时候,大家提议的项目五花八门,什么平板喇叭、彩色洗印……鉴于学习机的教训,我都冷静地一一否决。

学习机,成为我学习市场学的第一堂课。我不仅理解了构成市场的两要素,而且明白了:重要的决策不是去做什么,而是不做什么。

据说,有人问米开朗基罗,为什么他的雕塑如此精美?他回答:很简单啊,把多余的部分去掉,剩下来的,就是你的作品。

正确的决策也很简单:把不该做的排除掉,剩下来的,就是你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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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故事(15)新目标

我们很快发现了新的市场目标。一个产品能否在市场上成功,关键是看它的性能价格比。例如英特尔每推出新一代芯片,差不多都是功能(速度)快一倍,价格却便宜一半,使得其他竞争者难以望其项背。

我们找到了这样的产品:为PC配套的输出设备,打印机。

当时人们使用的,大部分是爱普生(EPSON)的九针打印机,市场价格大约在3000元人民币左右。九针打印机打英文、数字没有问题,打汉字只能打单线体,非常难看。要打印漂亮的汉字,能输出宋体、仿宋体、楷体这样的字体,起码要24针。当时市场上只有东芝(TOSHIBA)的3070是24针打印机,但样子非常笨重,价格相当昂贵,进口价是1500美元,市场售价大约要15000元人民币。

如果谁能把24针打印机的价格降低一半,同时提供更好的打印质量,那他一定能在市场上成功。这个目标,四通做到了,而且做得更好。我们从中挖到了丰厚的第一桶金。

下面披露的细节,关系到四通的核心商业机密:

最初的消息,是李雪坎提供的。他在北京市计算技术研究所有一位朋友,也叫小崔,说他们正在试用一种新型的24针打印机,是日本兄弟公司(BROTHER)的产品。价格相对便宜,但只能输出日文汉字,打中文汉字却是一团乱码,他们正在技术攻关,已经半年了,还没有结果。

我们立即闻风而动,马上联系去实地观摩。那时候,人们对商业间谍普遍缺乏警惕。

在小崔的带领下,雪坎、老沈、海平和我一行四人,悄悄地到了北京市计算技术研究所,第一次看到了兄弟公司的新一代产品,型号是2024。一改3070的笨重,2024非常精巧。特别是固定打印头的两根滑杆,2024把其中的一根换成了齿轮板,不仅节省了材料,而且大大提高了打印的精度。

我立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机会来了!因为我知道,打中文汉字一团乱码的原因在打印机的驱动程序,而改驱动程序对我们来说,好比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这次参观,还摸到了这台打印机的上游:经销商是日本三井物产,他们的驻京办事处在北京饭店。北京市计算技术研究所的这台样机,就是他们提供的。我们转身就直奔北京饭店。

对闖上门来的不速之客,三井物产的一位中国雇员,用眼角打量了我们半天。对我们表述的有关2024打印机的问题置若罔闻。大喘了一口气,开口问了一个很伤我们自尊心的问题:“你们有营业执照吗?”

我还真带了营业执照的复印件,复印质量不高,黑乎乎的。我从包里抽出来,递给他。他嘴角表示不屑的皱纹松弛了,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们。

这位三井的中国雇员,叫郗建民。若干年后,他也投奔了四通。

这场好戏刚开锣,就有一位重要人物加盟四通。这是一位商界奇才,四通后来在市场上能够独领风骚,他居功至伟。他的名字叫王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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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jackjia (Post author)

    段永基掌控新浪15年内幕:神秘与悲情+三次赌博

    2008年04月14日 08:46:17  来源:人民网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和震荡。段永基以一种出乎许多人意料到的方式,就在3月31日晚上,悄然离开了他最初一手投资的新浪网技术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浪”)。当媒体为此沸沸扬扬时,这位62岁的老人却拒绝接听一切媒体的电话,姿态神秘,恍如蒸发。

    段永基掌控新浪15年内幕

    而在五个月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彼时,段永基以同样的姿态辞去了中关村科技(000931.SZ)副董事长和董事职务,从而彻底淡出中关村科技。

    在中国IT企业30年历史中,段永基是无法绕开的人物。不过,和同代人柳传志和王选相比,段永基的沧海人生充满了某种神秘和悲剧性的意味。在巅峰时期,他曾掌控三大上市公司,创造过产业辉煌;但他也无数次陷入败局,甚至背负道德骂名。他是中关村最知名的老企业家,骨子里却像一个颇具赌徒气质的投机商人;他善玩权术,对朋友却很讲人情义气,有一批“大腕级”挚友。有人尊称他“中关村村长”,有人戏称他“赌徒”,有人甚至直呼其“老狐狸”。

    很难有人能对这样一个毁誉参半的江湖大佬作出正确评价。就连段永基当年的“铁杆”李玉琢在回忆录《我与商业领袖的合作与冲突》一书中也承认,段永基是一个复杂多面的人,即使身边的人也看不懂他。而他的老朋友柳传志对他的评价比较直接:“他永远踩在时代的点上,不断转型、与时俱进,但能不能完美谢幕就说不准了。”

    一语成谶。段永基离开新浪并不能称为“完美谢幕”。时至今日,四通控股(0409.HK)在新浪的股权已被稀释,段永基作为董事的影响也在下降,辞任董事长、离开董事会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相比起半年前离开中关村科技,现在他的离开无疑要体面得多。

    权力与谋略

    实际上,尽管多次沉浮,段永基在中关村的地位一直难以撼动。他在四通集团的领导席位上足足坐了17年,全面掌控中关村科技的时间超过8年,而新浪从其前身四通利方至今历史不过15年,大半时间在他掌控当中。

    要做到这些谈何容易?四通、中关村科技、新浪是三家不同业务、不同股份结构、不同文化的公司,却在最后都被他收至麾下。如果没有熟络的权谋手段,段永基显然难以做到这点。

    最早的权术之争源于四通集团。1989年,四通集团一度因创始人万润南的外逃风雨飘摇。段永基本人也受到政治牵连,董事长、总裁大权由沈国钧接任。随着政治风波过去,段沈之间的争权斗争开始爆发。

    据李玉琢回忆,段沈的明争暗斗使四通元气大伤,最终以段永基胜利而告终。“1991年段得到总裁职位后,因无人掣肘,独自决策过多,严重失误增加。一年多后,迎来七董事联合倒段的个人危机”。

    这种频繁的争斗和危机对段永基性格的影响已经无从得知。不过,段的权术手段正是从此之后日渐娴熟。在此后的中关村科技和新浪网,段通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或引入合作者来排除异己的故事屡见不鲜。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段永基与王志东“反目成仇”的恩怨以及与吴征杨澜夫妇掌控新浪的故事。

    1993年12月,以王志东为首的创业团队接受了四通集团500万港币的投资,创办了四通利方,由四通持有80%的股份。从1997年到1999年,新浪网由四通利方脱胎而出并完成了3轮融资。不过,随着频繁融资,四通集团的股权也被多次稀释。

    为了削弱创业团队以及管理层的权利,2001年,段永基通过董事会成功将王志东逐出新浪,创业家与资本之间是否水火不容的深刻话题由此产生。同年,为了进一步控制新浪董事会,由段永基牵头,吴征杨澜夫妇以29%的阳光权益换取790万美元现金和10%新浪股权以及6%的期权。随后,段永基又与吴征合资成立阳光四通。通过这些合作,段永基如愿获得新浪20.6%的股权,一步步增强了对新浪的控制力,也为随后长期担任董事长奠定基础。

    三次赌博

    当然,“善玩权术”这类词汇并不足以概括段永基的全部气质。实际上,段永基也一直被称为“带着邪气的赌徒”。并且,段永基“玩”得更狠,胆子也更大。成则功成名就,败则身败名裂。在这一点上,他和另一个知名“赌徒”史玉柱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不同是,史玉柱长于产品和执行,段永基更多长于资本运作和投资。

    段永基最成功的收益就是一次赌博式的投资。2003年,段永基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硬是左挪右支凑出2000万美元,买下了吴征持有的10%的新浪股票。当时新浪股价不到两美元。但在随后几年,新浪股票却一路飙升至50美元。轻松的倒手之间,段永基便赚得了数亿美元。

    但他似乎并不是永远的赢家。在主政中关村科技时期,段永基连番数次的豪赌,几乎将这个上市公司置于死地,也让段本人背上诸多道德恶名。

    1999年,段永基被北京市政府“钦点”出任大型国企中关村科技总裁。从那时起,段决定斥巨资建设CDMA项目,并为此担保,向银行申请贷款25.6亿元。但不幸的是,当年11月,已经初步建成的广东CDMA项目按照国家有关产业政策被正式划归中国联通。得知消息的段永基不仅没有收手,依然在全国加大CDMA建设,甚至多次以CDMA网违规担保融资,最高时达到51亿元。中关村科技从此一落千丈,从最高的40元跌至5元以下。

    股民和业界对段永基的广泛质疑由此升腾。当时,一篇由记者马世新写的《段永基梦断中关村》一文,更是直接质疑段永基借中关村科技为自己疯狂敛财。而他提供的证据也显示,段永基在CDMA项目中存在大量无法自圆其说的事实。

    如果这一推断属实,段永基无疑是在进行另外一种赌博。作为深谙股市运作的高手,他在四通登陆香港以及新浪登陆美国纳斯达克之后,几乎都没有任何股市违规的记录。但在执政中关村科技期间,他却频频玩火。他的本钱是个人的名誉和命运,赌的是中国政策和法制的不健全,赢得的却是数以亿计的资产。

    在将中关村科技彻底带入泥潭的同时,段永基却成功脱身,领导四通又进行了另一场赌博。2004年,他斥资12亿元从史玉柱手上买下脑白金等业务,宣布正式进军保健品行业。

    “大腕级”挚友

    尽管外界对段永基的非礼和质疑很多,但他在圈子里却以“够义气、重感情”而闻名,人脉基础深厚。

    从1991年获得四通大权,到1999年被任命为中关村科技总裁,段永基都得到了北京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四通历年主攻“金税工程”等政府项目的做法,也证明了其扎实的人脉。在他身边,柳传志和史玉柱这类“大腕级”挚友不在少数。

    一种说法是,段永基帮过很多人,由他和柳传志发起成立的泰山研究会和民营企业联合会至今仍是中国民企的一大阵营。段永基与柳传志、段永基和史玉柱的故事,是狡诈商战中不多见的友谊篇章。

    1995年,段永基力排众议为联想担保了4亿元的贷款,对此柳传志深为感激。而在四通业绩不景气的时候,柳传志也不吝援手,帮助四通获得了巨额贷款。一个广为流传的细节是,为了帮助段永基,柳传志甚至在联想科学院拍了桌子。

    成功复出的史玉柱也对段永基在其危难时期的不离不弃念念不忘。尽管没有多少资金帮助,但史玉柱一直对外界宣称,“有时精神的鼓励比什么都重要”。当年,史玉柱投资段永基手下的四通巨光达1亿元,并买了负债累累的四通集团49%的股权。而现在,段永基又花12亿元的价格从史手中购得脑白金业务,帮助史玉柱完成套现。在某种意义上,这已不仅仅是普通的朋友回报的关系。

    如今,段永基的去向似乎难为外界所知,但关于他30年创业的风风雨雨,关于他的江湖传闻,今后注定还会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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