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2/不要把汶川震灾周年祭搞成一场秀!(数则)

-不要把汶川震灾周年祭搞成一场秀!
-“周年祭”还是“周年庆”?——评组织明星演出
-地震周年,该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

不要把汶川震灾周年祭搞成一场秀

侯书议/民间与政府,不约而同的对于去年发生的“5·12”汶川震灾开始了周年祭。但是,周年祭背后也隐藏着不少的问题,等待社会公众去理清。

汶川震灾对于灾区居民的心灵创伤远未结束,一年的光阴抹平不了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悲痛,时间的轨道也将会伴随着中国古老的祭祀传统——用王维的话说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再一次走进活着的人们心中的时候,悲痛之情不言而喻。这些都是无法靠客观条件改变的现实,正如王大主席的诗词“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在周年未至之际,我注意到这样一则新闻:为纪念“5·12”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由中宣部、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和国家广电总局联合主办的“365个祝福”——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艺术团大型慰问演出,将于5月9日、10日在四川地震灾区举行。据悉,央视将派出20多位著名主持人,加上300多名明星到四川地震灾区慰问演出,演出阵容甚至超过历届春晚,晚会的演出时间可能超过3个小时。

的确,豪华阵容,超级绝配,顶级演出。但是,若站在灾区人民的立场上,我们应该如何思考这些问题呢?我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乡娃子,也经历过涝灾之类的天灾之害。对于苦难曾经有过深刻的记忆。说老实话,经历过自然灾害的人是很难走出一个时间段所留下的阴影的,这些阴影只能靠时间的洗涤才能够渐渐退色,乃至一生都无法退去。

这时,用文化娱乐的方式去排解灾区人民心中的阴影,都无法做到不偏不倚的适中。若一味的悲情表演,则会勾起灾区人民曾经历历在目的巨大阵痛,这不是在往伤口上撒盐吗?本来或已平静的心态,禁不住那些煽情表演的催化,必然而然的会对曾经在自己身边失去亲人的造成精神上的伤害,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若一味的歌舞升平,也未必符合这样一个沉痛的主体,毕竟是祭祀死者、安慰生者的严肃事情。既然晚会,据报料的节目单,免不了载歌载舞,一群群妖艳的模特舞蹈演员歌星们站在舞台上饕餮地“伸脖子扭屁股”表演着。这又是怎样一幅十分滑稽的场景呢?

这让人想起美国人是如何纪念“9·11”的?在官方色彩的机构中,除官方的发言之外,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把每一个纪念者的名字朗诵一遍,这是一长串的人名,但是美国人没有感到麻烦。历次纪念,罹难者的名字总会被“不厌其烦”地朗读出来。在民间,则美国全国公民在9月11日当天举行“自由漫步”活动,表达对罹难者的沉痛哀悼以及对和平的追求。此外大量活动由教会、学校、民间团体主办,包括燃烛仪式、敲钟、升旗、演讲、座谈会等。纪念仪式不一,但主体色调多以肃穆为主。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网络纪念活动——或建立纪念网站,或发表文章,或发起纪念活动等等。

相比中国“5·12”周年祭的做法,我们可以看出,一个追逐的是平静、肃穆、哀思,真正的哀思;一个追逐的是喧嚣、热闹、排场,怕不只是祭祀。一个是真正的重复着朗诵罹难者的名单,从灵魂上记忆罹难者;一个是载歌载舞,大抵是做给活着的人看吧?问题是,活着的人已与死者天地两茫茫,有心情观摩这样的霓虹闪烁吗?

最为关键的问题是,现在灾区人民最需要精神和物质上的关怀,精神慰藉是安抚他们失去亲人的悲痛;物质的关怀是给予他们失去家园、失去生活依靠的支柱。他们现在忙着在建设家园,曾经失去的财富他们要通过工作劳动再取回来,这时,除了精神的慰藉之外,就需要实实在在的物质资助了。既然中宣部、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和国家广电总局能够联合主办这样一台大的晚会,其耗费资财自然不少,为何不把这一大部分开支直接送到灾区最为需要的地方?这让我想起当年在农村时,县里领导每年总要有一场作秀宣传,比如委派多名县干部,带上几袋大米、面粉送给贫困居民、或孤寡老人。但是他们的一场作秀下来,包括电视摄像、录音、交通、餐饮等方面的人力、物力、财力的耗费,远远超过他们“送温暖”的一袋面粉或大米的价值。“5·12”汶川周年祭与县干部的作秀有什么区别吗?

电影《大事件》中陈慧琳所饰演的警官在剧中说:“要做一场漂亮的秀给全市市民看”。那么这次从“5·12”周年祭变成“5·12”周年秀的表演到底是秀给谁看的?这是个问题。

原载“博客中国”


“周年祭”还是“周年庆”?——评组织明星演出

博客中国王龙,原标题为“中国人应该怎样纪念灾难?”

汶川大地震整整过去了一周年,国内各种相关纪念活动盛况空前。有报道说,汶川县将把震中映秀镇的“灾害知名度”转化为“发展吸引力”,将其打造成全球知名的“震后第一镇”品牌。以举办纪念活动为契机,展示重建的标志地、防灾减灾的示范区和极具特色的旅游镇,努力把人们对灾难的关注转化为经济消费市场。另有消息称,央视有关剧组已赴川推出大型晚会,成龙、赵本山等明星组成了强大的演员阵容,为灾区献上“365个祝福”。

早就有人担心,“5·12纪念日”会充斥功利色彩,甚至被演绎成“周年庆”,今天看来这样的担心并非多余。现有证据表明,“万人公祭”、“展示民生工程”、“筹拍电视剧”、“举办文艺晚会”等活动已被列为纪念活动重头项目,借用汶川县宣传部官员的话说,这对恢复信心、鼓舞斗志、走出阴影、面向未来、重拾希望以及铭记恩情具有重大的人性意义,同时也是灾区广大群众的普遍需求和迫切愿望。此举很让人惶惑,如果说人们普遍需求心理安慰还说的过去,说“举办文艺晚会”是广大群众的迫切愿望,恐怕有偏题之虞。

令人遗憾的是,既定的事实对于灾区大多数人心理上的伤害并不亚于一场地震——早在5月7日中国日报网就报道:在通往重灾区绵竹和汉旺的路上,工人们正安装红色基调“心连心”为主题的招贴;慰问演出以“明星阵容强大”为噱头进行着宣传;当地很多工程在为“迎接”一周年而忙碌……“检查团”、“慰问团”、“旅游团”蜂拥而至,本来应该凝重肃穆的纪念地,呈现出的却是一番欢天喜地的景象。

究竟该怎样纪念灾难?一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实质上是一个最人性化的命题。回想一年前,山崩地裂,房倒屋塌,数万生灵瞬间消失的情景,幸存者不可能以欢庆方式去祭奠自己的亲人。然而,出现这样与人性相悖的情况并不出人意料,既然曾有“做鬼也幸福”的浪漫语境,“纪念日”就能演绎为悲伤的盛宴和功绩的展台。尽管捐助“空头支票”事件被接二连三曝光,尽管拿悲情做无本万利的生意大有人在,丝毫不影响某些人自我标榜的热情。

在通常意义上,纪念灾难是为了缅怀故人,以警示生者珍爱生命。一些自然灾害多发国明文规定,灾难纪念日严禁各种形式的娱乐。有的国家甚至用法律细化了相关内容,他们的纪念项目除了向罹难者默哀,再就是进行防灾救灾演练。比如日本,每到阪神地震纪念日,震灾纪念协会都会对全国的建筑、交通、水电等设施进行排查,获得相应数据后无偿公之于众,让人们知道自己所处环境的危险系数,目的是尽最大努力减少伤亡。

相比之下,中国的纪念活动普遍欠缺人文关怀,其心态表现在一些传统节日中尤为突出——端午节是良臣屈原投江纪念日,人们总是载歌载舞同欢共庆;清明节(寒食节)是孝子介子推的纪念日,人们往往以祭祀的名义举行豪华盛典,互相比阔炫富。正是有了这样的文化基因,才有了“地震经济”的喧嚣,虽然不是“地震搭台经济唱戏”那么赤裸裸,核心取向也不是为了怀念故人,就算是为了筹措善款,也与“纪念”无关。

客观地说,引导幸存者积极面对未来本是善举,毕竟经过生死考验的人们还心有余悸,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后的心灵创伤尚未完全修复,目前很多人依然局促于为救灾搭建的“板房”里,亟需心理引导和经济辅助。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用娱乐姿态纪念灾难有强烈的讽喻意味。可以想象,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某些形象和政绩将被高高举起,最关键的民生问题则会被置于幕后,道理如同公共救济缺位导致的“板房奇观”,销售这一“风景”的后果只能大煞风景。

基于最基本的人性角度出发,既然是对灾难的纪念,更多地应该体现“灾”与“难”的本质上。寻找“灾”的诱因和规律,强化防灾意识和手段,竭力避免灾害带来的负效应,是纪念的第一要务;其二是反思“难”的原点,比如为什么大面积倒塌的都是教学楼,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某些人斥巨资大搞形象工程而置民生艰难于不顾。如果一味宣传灾难背景下的荣誉,淡化援助资金是否被合理利用,回避灾区民众生活能否真实改善,这样的纪念形式不但形同于无,还会产生极大的反作用力。

德国哲学家泰奥多·阿多诺说过:“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人祸固然不能与天灾相提并论,但在经历一场同样惨绝人寰的劫难后,把娱乐和商业嫁接其上也无异于野蛮。尤其是恰逢大地震一周年祭,震区势必再度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一个人的面孔将映衬一个群体的心态,一个群体的心态将折射出一个民族的精神。若不能虔诚向罹难同胞低头致哀,就不能唤起民族崛起的力量,所谓“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就是这个道理。


地震周年,该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

长平/Ipod里的曲目滑到了艾里克·克莱普顿的《泪洒天堂》。这是他献给意外身亡的4岁儿子的哀歌。“如果我在天堂和你见面,你是否还记得我的名字?如果我在天堂和你重逢,你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我蓦然想到,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歌唱给天堂里的亲人?

“时间能毁灭一切,时间会让人屈服,时间已把心揉碎。……我必须坚强,我必须继续,因为我知道自己还不属于天堂。”你可以说,克莱普顿唱的是一首坚强的歌,但是你要知道它首先是一首悲伤的歌。丧子之痛曾让他一蹶不振,直到哀曲抚慰了他的心灵。大约这世界需要如此抚慰的人太多了,他的这首歌获得了1993年格莱美奖的6项大奖。

悲伤首先是个人的,其次才是公众的。闻一多先生也曾有过同样不幸的遭遇,也写过一首类似的诗。1926年秋,闻一多只身离家去上海任教,不久妻女患上重病,匆匆赶回后,女儿立瑛不治身亡。年轻的父亲写下了《也许--葬歌》:“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著你,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这是一首安静而沉寂的悲歌,是一场深情而悠长的哭诉,让我想到了乡村老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抚在儿女坟前痛哭的情景——这种哭泣漫无边际,无论你何时看到她,你都会觉得她已经在这里哭了经年累月了,也不知道还要哭到猴年马月。哪怕她只是哭了一个小时,你也感觉到她哭尽了自己的一生。

我也想到了在某一篇文章中读到,闻一多转述他在清华听梁启超讲课,讲到一首中国古代的哀歌《箜篌引·公无渡河》,梁先生在黑板上写下歌词,情绪激昂,连连大声叫好,然后要求立即擦掉,授课结束。那首古乐说的是,某白发狂夫,一大早起来披头散发,提上酒就去渡河,妻子追上来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堕河而死。于是妻子援箜篌而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甚凄怆,曲终亦投河而死。这首《箜篌引》却被人记下曲谱,传之后世,“闻者莫不堕泪饮泣”。

另一个著名的哭夫故事,是孟姜女哭长城。这个故事也为中国留下了一首不朽的哀曲,叫做《江河水》。在这首曲子里,弱女子孟姜女并没有机会哭倒长城,她历尽艰险去寻夫,走到半途就听回来的人说,她丈夫已经死在长城的工地上了。她悲痛欲绝,来到曾经数里相送、与丈夫分别的河边凄声长哭。心似茫茫荒漠,泪如滔滔江水。这首乐曲最大的特点是,它既非《高山流水》那样的描述,也非《二泉映月》那样的叙述,而是无尽的宣泄。

今天是5.12地震一周年。从一周前开始,各路明星已赴灾区慰问演出。我知道大多明星都是慈悲心肠,恨不得多为灾民唱几曲,用歌声陪他们度过艰难时刻。但是我看了媒体报道的曲目之后,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不是一件大悲痛的事。甚至大名鼎鼎的纵贯线乐队,也让我有点失望。他们精心选歌,唱了《明天会更好》、《真心英雄》和《朋友》,好吧这些都没话说,困难之中需要鼓励。报道说他们还专门为灾民们写了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一阵晴,一阵雨,全是考验;一步步,一天天的,不断改变;哭完了,就学会珍惜小脸;有过去,有现在,就有明天……”据说节奏紧凑,很有气势。这难道不是前面那几首歌的重复吗?在CCTV“心连心”慰问演出中,哪首歌没有气势呢?

在中国一些乡村的葬礼中,至今还保留着专业的哭歌手,一般由年轻的女子担任。她们一哭,全场动容,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哀嚎。哭出来,死者得到告慰,生者心里也好受多了。没有正视悲伤的励志,会显得空洞无为。

我当然不想让家乡父老沉浸于悲伤中不能自拔,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还是希望有歌手能够为他们唱一首哀歌,那首歌安静而又悲伤。实在写不出来,就把闻一多先生那首诗谱上曲吧。

原载“博客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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