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周末/
央视大楼的“色情门”假象
CCTV新大楼是非不断，前有甩不掉的民间称谓，后有辅楼失火，如今它又陷入了“色情门”。
8月中旬的一则转帖来势汹汹，曝料“央视新大楼的设计师库哈斯在其著作《Content》中承认，央视大楼是色情玩笑。”
一时间，央视主楼是双膝跪地的裸女、辅楼是阳具的说法四处流散，民间评论也是五花八门：有看央视玩笑的，有痛斥库哈斯的，也有人认为国人因此颜面尽失。
当央视新大楼已经不仅仅是栋建筑，而是成了一则惹尽眼球的社会事件，我们实在是需要把事情本源搞清楚：库哈斯真的是有意开这样一个色情玩笑吗？
◎根据地理方位，辅楼只能出现在主楼上部凹进的一侧 （上图来自网络，下图为本报记者吕家佐摄影）
央视新楼“色情门”的四大疑点
-源头：一篇署名为《成都商报》记者雷蕾的的网络帖子《大裤衩设计师公开承认：央视大楼是色情玩笑》现身网络。
疑点是，这篇帖子是否真的是《成都商报》的公开报道？
-图片：跟帖子一起流传的辅楼位于主楼空隙间的照片。
疑点是，这张照片中疑似辅楼的建筑真的是辅楼吗？
-证人：有报道称，央视新楼的荷兰设计师库哈斯的弟子马岩松已经承认了库哈斯的色情隐喻。
疑点是，马岩松果真对此坦然承认了吗？
-证据：网络上流散着据说是出自库哈斯的《Content》一书的裸女和央视新大楼的照片。意指库哈斯在书中承认央视新楼的色情隐喻。
疑点是，这些照片的确出自《Content》吗？
一篇虚拟的报道 只是博客，从未公开报道
8月16日前后，一则转帖《大裤衩设计师公开承认：央视大楼是色情玩笑》四处泛滥，引爆公众眼球。
本来，“大裤衩+色情”这样的敏感的关键词已经让这帖子具有足够爆炸性，然而“《成都商报》+雷蕾”的署名方式更让公众觉得这则转帖的消息来源有鼻子有眼。
文中的措辞相当调侃，除了拿大裤衩的设计师库哈斯的新书《Content》当论据，几乎找不到其他的论据：
“设计师库哈斯近期出版的一本名为《Content》的著作，真正当着全中国建筑设计师的面，脱下了‘大裤衩’。此消息一出，在中国建筑界引起强烈愤慨，纷纷谴责库哈斯的行为。——居然和中国开了如此大的玩笑！”
帖子里接下来的文字对“色情说法”做了具体陈述：“有建筑业内人士就在网上评论道：‘库哈斯在CCTV大楼建成以后，意犹未尽，为了证明自己如何高明，如何骗过了13亿中国人，忍不住自己泄露了天机。《Content》书中登出了几幅画面，读者自己看看，用不了解释什么了。原来被本人仅认为是游戏而大大低估了的悬挑，竟然真的蕴有深刻‘内涵’——主楼是一位双膝跪地的裸女，屁股对着观众，辅楼则作阳具状。”
行文不长，最后则剑指库哈斯“老库终于按奈不住自己的戏谑，用一种赤裸裸的表达方式阐述了之前三缄其口、故作神秘的设计灵感。”(帖子原话)，难道《成都商报》真的有这样一篇报道？记者雷蕾是否确有其人？
8月24日下午，当《青年周末》记者联系到转帖中的作者“雷蕾”，远在成都的雷蕾告诉我们她自己也很意外这篇转帖的流传。
“这不是我的公开报道”，雷蕾在电话中明确地说，“一些网友也打电话找我，问我什么时候发表的这篇报道，我告诉他们，这其实是我去年的一篇博客，从未公开发表过。”
据雷蕾介绍，当时她的博文以《央视“大裤衩”：色情波普的建筑形式》为题，字数不多六七百字，“只是听朋友说的，没有经过采访核实”，雷蕾说，她在博客上没署实名，只是不知道什么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从她的博客中拎出些段落，跟其他不属于她博客上的文字合并在一起，攒成一篇署上她姓名和单位的“报道”。
鉴于博客给她惹来很多麻烦，她已经删除了这篇博客。
◎2004年1月出版的《Content》封面
◎被否决的封面设计小样放在最后两页，网络上流传的“色情图”出自这里，小图不过像邮票一样大小
一张错位的图片 疑似辅楼的建筑是国贸三期
跟随转帖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是一张证明“央视新楼色情隐喻”的照片。
照片的主题部分是“大裤衩”主楼，主楼间的空隙是疑似辅楼的建筑。这张照片的存在不禁让人更加浮想联翩，似乎“色情隐喻”显而易见。
然而，8月20日，一篇名为《媒体开了13亿中国人的玩笑？》的博文给这张照片打了假，指出照片中的疑似辅楼的建筑实际上是国贸三期。
博客作者Zhuz0202通过google earth分析辅楼和主楼的位置关系，指出无论如何辅楼和主楼都不可能是照片中的位置关系，并且博客作者进一步指出，疑似辅楼的建筑实际上是与主楼相隔不远的国贸三期。
到底主楼和辅楼的位置关系是怎样的？现在因为央视大楼被屏障团团围起，没办法做实地考察，曾经拍摄过央视大楼的本报摄影记者也根据自己所拍的被烧后央视大楼的照片，指出了转帖照片中的问题：
按照摄影记者所拍的照片，辅楼只能出现在主楼上部凹进的一面，而转帖照片中，疑似辅楼的建筑出现在主楼上部凸起的一面，所以疑似辅楼的建筑并非是辅楼。
摄影记者也进一步确定了这张照片中出现的建筑的确是央视大楼的主楼和楼高330米的国贸三期。
据资料检索，2004年，央视新台址建设工程开工，而国贸三期是2005年才正式动工，按照时间上的推测，库哈斯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未卜先知的“神力”可以借助国贸三期来完成自己的色情玩笑吧？
一个被否定的说法 马岩松称“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转帖中的报道和图片均为假象，央视大楼的色情隐喻显得有些疑点重重。既然不是来自媒体，这个说法到底来自哪里？
通过网络搜索，不难发现，转帖中的引用的那位“建筑界业内人士”的话其实出自建筑艺术历史与理论学者萧默所写的《央视总部与臀部的“异质同构”》，此文6月23日发表在ABBS建筑论坛上，而萧默一直是央视新大楼设计方案的业界反对者。
文中明确指出库哈斯在他的《Content》书阐述了他的设计理念，用几张图片泄露了央视新大楼的“天机”，萧默在文中配上了两张与央视新楼一起出现的裸露着生殖器的美女图片，图片做了模糊处理，还特意加上了两则图说，“央视与屁股的异质同构”、“洋妞们对我们的央视配楼情有独钟”。
不仅如此，萧默为自己的“发现”找了一个证人，他在文中说道：“这一说法也从库哈斯的弟子之一马岩松得到证实。”并且注明消息源是《中国房地产报》2009年1月7日。
搜索《中国房地产报》的这则报道，可以找到这样几句话：“新央视大楼的主楼和副楼据说是设计者库哈斯根据男女性器的形状设计而成。而这一说法也从库哈斯的‘弟子’之一马岩松处得到证实。马岩松表示，‘当时库哈斯没有想过自己的方案会中标，可这个最初有点玩笑性质的设计最终竟成了定标方案。’”
马岩松，1975年出生在北京的建筑师，是否真的有此说法？他可以作为央视大楼是否有色情隐喻的证实人吗？
8月20日，《青年周末》记者拨通马岩松的电话，提及“他的老师”库哈斯，马岩松立刻做出反驳：“库哈斯不是我的老师。”
“那么你是否看到过库哈斯的《Content》？”
“我没看到过，这本书已经公开出版，你们应该可以找到。”马岩松简短地回答。
采访因为马岩松的公事繁忙而仓促结束。
8月21日，我们收到了马岩松的一条短信回复，明确声明他没有过此类说法：“第一，我不是库的学生，第二，我没说过那样的话。我没兴趣再评论CCTV，建议你们自己找《Content》的书自己评论。”
马岩松并未看过《Content》这本书，也未发表过证实“央视大楼是根据男女生殖器设计而成”的说法，那么这个说法的唯一的“证人”也是假象。
一本真实的《Content》 “色情图”出自封面设计师，而非库哈斯本人
此时，唯一的“物证”就是库哈斯的《Content》。
既然传言指向是库哈斯在《Content》中披露了他的央视大楼的设计初衷，并且萧默在建筑论坛上公布了几张来自《Content》的图片，那真实的《Content》有没有这几张图片？或者是不是记载了库哈斯的真实设计意图？
8月21日，《青年周末》记者在建筑评论家、采访过库哈斯的方振宁那里看到了这本引起轩然大波的《Content》。
这本出版于2004年1月的书，封面以央视大楼为背景，还有布什、萨达姆等人的搞笑形象，方振宁告诉记者，他在5年前就购买了该书，他还在2006年写了一则关于这本书的书评，书评中认为，“《Content》是库哈斯继《疯狂的纽约》和《S，M，L，XL》两本书之后，展示他的观念的一本重要的书。”
他甚至想在第一时间把这本书翻译成中文版本，但他丝毫不认为这本书揭示了库哈斯对央视大楼的“色情初衷”：“书一出来就看了，我也买了，我当时还打算把它翻译成中文，我觉得这本书一点都没有对央视大楼的色情影射。”
网上流传的那几张图片出自这本书的哪里？
当记者翻阅这本500多页编排得像杂志的书时，发现谈论央视新大楼的页数有足足30多页，这部分谈论没有出现一张网上流传的有美女相伴央视大楼的图片，这部分的用图偏建筑性，甚至是一些图纸上的结构图，向读者阐述着库哈斯的设计理念。
只是到书籍的最后两页，出现了网络流传的“色情图”——最后这两页每页有16张小图，每张小图上方都有“Content”字样，图案不一，也有卡通性质的图案，其中几张与CCTV新大楼相关——美女与新大楼的图片便出自于此。
“看看前面严肃的30多页，通篇都没有说央视大楼的设计灵感来自男女生殖器，网络上流传的图片不过是最后这32张小图样中的几张，出自封面图片的设计师之手。比较一下两者的分量，你说这能说明库哈斯的设计理念就是男女生殖器吗？”方振宁说。
据方振宁介绍，这最后两页的小图不过是“假设可以当封面的各种各样的设计，只是把废弃的封面设计放到后面来展示。”
距离书籍的出版已经5年了，“出了这么长时间了，库哈斯的对手会等着你现在来批判吗？如果他是这样的思路，他不可能成为世界级的建筑大师的，要知道，他是得过建筑界的诺贝尔奖的。这个世界不是拿色情来混的。”方振宁说。
这一说法跟艾未未的观点一致。8月22日，《中国日报》在一篇题为《Much ado about CCTV tower’s naked truth》中称，库哈斯好友艾未未确定“简单的生殖器模仿不是他的灵感来源。”(“We talked a lot about his (Koolhaas’) philosophy of design,” Ai said, claiming to be a good friend of the Harvard professor. “I am sure simple imitation of genitals was not his inspiration.” )
在方振宁眼里，库哈斯不仅仅是一位国际知名的建筑师，更是一位社会学者：“他是记者出身，他实际上是从记者的角度来做建筑的，他说他现在还是一个记者，建筑只是一个表现手段，记者是发现社会问题的，他所有的建筑都是跟历史的社会的环节联系在一起的。”
“他选择循环的形式，这是一个生命的环，‘9·11’双子塔的倒掉让库哈斯吸取经验要建一个连在一起的楼。”建筑如何规避摩天大楼所遭遇的像“9·11”那样的恐怖事件，方振宁认为这正是库哈斯设计央视大楼的出发点。
一则最后的回应 “它没有隐藏的涵义”
虽然央视对色情风波没有任何回应，所幸的是，库哈斯创办的OMA(荷兰大都会建筑事务所)并未保持沉默。
8月22日，当记者试图联系OMA中国区负责央视新大楼项目的工作人员时，对方通知记者，OMA已经在官网上对此事做出了回应，并发送给记者声明链接。
声明中解释了流传在网络上的图片的用处：
“书籍的封面图片设计师建议了一些有关OMA项目的漫画/讽刺画。OMA拒绝了这些设计，而选用了将CCTV大楼作为变化的世界秩序中光辉闪耀的标志这个版本作为封面，因为它反映了我们在这个设计中的真实意图。书籍的设计师将被拒绝的封面图片作为缩影放在书的附录中。”
接下来说明了这些被拒绝当作封面的图片无任何所指：
“2005年，其中几张被拒绝的图片在中国的网络上流传，4年后，同样的图片再度在网络上流传，造成误解和猜测。 OMA没有制造这些图片，其内容并不以任何方式代表我们的观点。”
声明中的最后一段总结道：“明确强调不同意与这些图像有关的解释。我们在CCTV 大楼中真实的设计意图已经阐明并无数次地发表过，它没有隐藏的涵义。”
最后的署名为“雷姆·库哈斯”。
这是OMA对“色情风波”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回应。
再进一步追问，库哈斯为什么会默许这些被拒绝的封面图片的存在？
按照方振宁对库哈斯的理解，他认为库哈斯是个娱乐性很强的建筑师，他在给《Content》的书评中这样评价库哈斯，“库哈斯就是把那些建筑师死盯着的东西卡通化，漫画化，大众化，导入非建筑式的娱乐。”
“库哈斯的《Content》都弄得像本杂志一样，甚至还有普拉达和古奇的广告，大部分开页设计都像是CNN的电视画面，这本书的编排本身就是非常有趣。”方振宁认为，愿意面对大众的库哈斯把自己的这本书搞得娱乐性很强，他的建筑理念是严肃的，形式却是娱乐的。
如果上述问题解答完毕，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再追问，为什么仅仅凭这几张图片，有人宁愿相信央视大楼就是一个色情玩笑，甚至为此觉得国人颜面尽失？
“在所有的竞标者中，只有库哈斯的方案是所有评委全票通过的。你同意了，你请人家做，但你不能说是你被别人欺负了，你不要说你被骗了，不要有这种被虐待的心理。就是建筑师这么做了也没什么错，但你觉得被骗了是你的事。人类艺术史上从来不认为跟性和生殖器有关的艺术就是耻辱的。”方振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