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6/冬天的战士 我在加拿大当卡车司机

那是去年12月的一天,我开卡车去加州送货,出发的时候,“多伦多的天是晴朗的天,多伦多的人民好喜欢”。大家都谈论着在这个可能的暖冬能省多少煤气费的事儿。我心里也是怀着美好的愿望,我希望这一路上天气也和多伦多一样,没雪,没风,天高云淡。

希望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一千多公里以后,当我在依利诺依斯州,越过密西西比河后,天开始阴起来了,片片的雪花开始落了下来,我只好关上巡航定速,打开大灯,拉开车距,在高速路上慢慢地轧悠起来。我盼着快点走出雪区,可是几百公里以后,雪还跟着我走,我突然想起小孩子端着小鸡鸡用尿浇蚂蚁的情景,不管蚂蚁怎么跑,尿总是会不即不离地淋到身上,直到尿尽了为止。我现在就象蚂蚁,被老天爷顽皮的孙子浇着,浇着。报应呀!我其实想不起来我小时候干没干过这浇蚂蚁的事儿,不过,理智告诉我,我肯定干过,象我这样的人,没跑儿。

在我移民加拿大之前,噢,不,在我开上卡车之前,我对雪还是挺有好感的。在我的大脑分区里,雪是和漂亮姑娘,好听的歌等等美好的事情在一起的。当我开上卡车以后,雪就分离出去了,和翻车,受伤,担惊受怕分到了一起。

看来,不论什么事情都和你所在的立场有关,正如恩格斯说的“棺材店的老板希望多死人”一样。我记得我在下雪天问过一个停在路边的拖车司机:“你丫是不是特盼着这种天气?”他笑了笑,没敢回答说是。但是我知道,他分明就是高兴。

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雪景,我突然想起了老杜的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我想,如果东家给老杜一辆马车,装上一车铁铊子,再加半袋子牲口的草料,告诉他明天早上七点,把货送到西岭那边靠山屯的张铁匠家。老杜只好怀里揣上俩馍,拿着马鞭出发了。我想那时候,他老人家看着西岭的雪,除了骂恐怕不会再写什么诗了,要写也是“怒向西岭千秋雪,更怨东吴万里船”了。想象着老杜同志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样子,我心里特平衡,而且还幸灾乐祸地笑了半天。

进入内布加斯州,天黑下来了,在车灯的照射下,片片的雪花向车窗飞来,给人的感觉就象行走在时光的隧道,又象是在做梦,时间长了,真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我只好关上大灯,靠雪色的反光依稀地辨路。我想,我得超脱一点儿,别老想着什么打滑呀,翻车呀之类的,想想雪的美什么的。于是看着雪花,我就开始想把它比喻成什么,当然第一个念头是比做翩翩起舞的少女,这个想法,又让我笑了半天,因为我又想起了一段往事。

记得在国内时,办公室里一个漂亮的女打字员,可能觉得干打字员地位不高,不风光,所以找社长谈,想当记者。社长到也开明,说:行,能写好文章就可以。于是,小姑娘找到我问:怎么才能写好文章呢?我说,容易,太容易了。看过杂技团耍大刀的吗?他能耍起来那么沉的刀是因为他在台下举哑铃什么的练的。写文章就象耍大刀,练就是了。怎么练?天天写呗。于是,我就每天给那个女孩子批改日记了。

后来我发现还真是不那么容易,因为她的日记总是诸如:“早上起来,洗完脸,吃了点早点,就上班了……”云云。于是我说,你这种写法叫白描,是一种高级的写法,一般人用不了,只有大家才用,所以等你成了大家再用这种写法,最好现在咱们低俗一点儿,用点什么比喻,描写之类的小儿科,行吗?

现在想想,我当时也俗,如果我那时鼓励她这么写下去,再加上点儿她的夜生活什么的,也许就没有后来的木子美什么事儿了。唉,后悔呀!

事儿就出在我让她加点儿什么比喻描写之后。一天她写到:“今天休息,想出门看花。走出门看到街心公园的花儿还都开了,一朵朵花儿就象少女,向行人敞开了胸怀……”

看到这儿,我晕……我强忍住翻腾的笑意,故做严肃地说:“把花儿比做少女很贴切,向行人敞开胸怀的少女,可不容易碰到……”这时的我已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那个打字员也飞也似地跑了。

前几天打电话回国内,听同事说,打字员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记者。但是到底大刀耍得如何,我没问,也不忍卒听。

大雪满弓刀。我开车进山了。是科罗拉多的山。

越美的山地,就有越险的路,大自然把美和险就这么整合在了一起,好象是对人类昭示着什么道理。山里到处是要求上链和下链的标志,也就是说,每到一个陡一点儿的上坡前,我都要在一共四个轮子上绑上铁链,下了坡,我就要把链子解下来,近一千公里的路,在寒风中瑟缩着上下链,再加上耳边时常响起的凄厉的警报(警报表示前方有车出事儿,提醒司机小心驾驶)。这时候,我就有一种身在战场的感觉。因此就感慨地想:冬天的卡车司机,就象是战士。

说起雪,就不得不再说说风。原来记忆中的风,是年轻的时候,那时候风也年轻,轻盈得就象田野中穿着红裙采花的少女。记得那时候曾经抱着吉它低声吟唱:“风啊,你要轻轻地吹,吹得那满院的花儿醉;风啊,你要轻轻地吹,不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

现在风也老了,象一个北京宣武区胡同里的悍妇,扯着嗓子骂街,满街筒子都能听到。

我们的车大,所以风阻也大,一阵强风吹来,会吹得车身猛晃,有时候连方向盘也会带偏一下。就象被人猛踹一脚一样。记得有一次我赶上大风,一路上就被那个悍妇踹了好几百脚。

70号州际路在犹他州境内大概一百多英里渺无人烟。此段路蜿蜒曲折,气候变化多端,但是风景绝美,我管这一段叫鬼谷,因为到了这儿连我的四频手机都没有信号,而且少有人走,如果出了事儿,求救都难。那天经过一路的风雪,等我到了鬼谷却是一片安定团结的祥和气氛。无风,无雪,地面干爽。我一下子油门到底,撒了欢地跑了起来。当时的心情就象《杜鹃山》中雷刚的开场白:“久旱的禾苗逢甘霖”一般。

当我从一个高坡上咆啸着冲下来时,我看到前方有一个山脚下的转弯,看看弯度比较大,所以就没怎么减速,直冲了过去。等过了转弯我突然发现,地上竟然全是黑冰,闪亮的黑冰就象一把把刀,在月色和车灯的照射下闪着寒光。司机最怕的路况出现了。我急忙制动,但是由于我不能踩煞车,只能开引擎制动,所以速度并没有很快减下来,就在这时,一股极强的风,从我的侧面吹来,把我吹向悬崖……

只差一点儿,诸位看官就看不到我写的这篇文章了。当然这篇文章总会被人看到,可不是在人世间,我会把它投到《地狱日报》,参加“我是怎么死的”有奖征文活动。除非天堂有《地狱日报》的分印点,即使这样我想销量不会大,因为天堂的人也许是不会看地狱的人写的无聊文章的。

关键时刻老天爷(也许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帮了我一把,其实是我轻打了一下方向盘,从悬崖边转了过来。方向盘打得恰到好处,小了回不来,大了也会翻车,而当时打得是正好,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所以我说,肯定不是我干的,是老天爷帮忙。现在说起来轻松的那一瞬间其实感觉很长,当时觉得脑子里从左到右唰地一下,就象过电,全身绷得一紧,然后就是一身的冷汗。

前天看新闻,在丹佛附近的25号州际路上,一辆卡车翻了,后边的另一辆来自加拿大的卡车撞了上去,结果开车的63岁的司机牺牲了,长眠在了异国的土地上。再早点儿,我认识的一个中国司机,因为地上有冰,处理不当翻车了,人受轻伤,并且丢了饭碗……

在此,谨向在冬天里,在风雪中依然踽踽独行的卡车司机们致敬!

(来源:多伦多信息港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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