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周刊/王立军很崇拜李昌钰,二十多年前认识李,一直有合作和交流,并讨论过一些案件。王一度打算找李昌钰帮忙化验海伍德案的毒物。李表示王有远见是个人才,但下场就很可惜。
国际著名法医神探李昌钰在重庆发生王立军事件前夕接到请求电话,帮忙化验有人喝酒中毒死亡的证物样本;证物原本要从中国带去美国,对方突然说有新发展,样本迟迟没交上。李说,跟重庆前市委书记薄熙来见过五次面,但没有私交;他跟王立军认识二十多年,近两年较多交往,“他是个人才,但(下场)很可惜”。
李昌钰被称“现代福尔摩斯”,在刑事侦察与鉴识领域驰骋五十多年,经手案件八千多起。最近受邀到新加坡讲课时接受亚洲周刊专访,畅谈跟薄熙来与王立军交往过程。他强调自己不喜欢政治、不爱当官,但尊重各国法律与制度,“不管哪个国家,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去协助破案”。
李昌钰在中国江苏出生,台湾长大,在美国与世界刑事侦察领域具有威望,伴随他近五十年的妻子宋妙娟是马来西亚砂劳越华裔。李昌钰对新马不少高官卷入情色事件而感到一念之差给人带来的巨变:“我同情他们……重要是你怎样去控制”。
李昌钰近期常到阿拉伯国家协助发展鉴识科学,他经手的轰动案件包括美国辛普森杀妻案、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台湾三一九陈水扁枪击事件、中国华南虎照片真伪事件等。作为刑事鉴识专家,他是美国康涅狄格州荣誉警政厅终身厅长、纽海文大学终身教授,获得八百多项荣誉。七十四岁的他经常翻阅《孙子兵法》,“每次都有不同举发……中国文化与哲学实在很有道理,问题是怎样去运用”。以下是访谈内容:
这次你到亚洲各地访问,主要活动有哪些?
这次到新加坡主要是为警方刑事侦察局及中央肃毒局讲课。由于时代不断变化,犯罪手法天天不同,我们处理现场物证等手段也跟着不同。早期主要靠刑讯,后来靠人证,现在是物证;如今有很多人为复杂情况,许多国家采用闭路电视、手机追踪、全球定位系统等技术破案,但有些录音装置不被法庭接受,一定要有物证。
这回我也去三亚、海口和马来西亚讲课,各地都派人参加。我的讲题不同、课题不同,鉴识情况也就不同。现在的环球犯罪是大课题,美国百分六十五的罪案跟这有关。最明显是毒品,再如武器走私、人口走私、色情与妓女问题等,经常是由单一案件牵连到一连环案件,涉及多个国家,如假冒证件、假护照等。现在有很多古董走私、文物走私、洗黑钱活动,有的涉及中国和台湾,如台湾前总统陈水扁是其中一个。
这些年你在中国认识很多人,包括薄熙来、王立军,可以谈谈他们吗?
见过薄熙来五次
这方面的一些新闻有误导,说什么我跟薄熙来关系很好、跟王立军关系很好。其实,我跟薄熙来只见过五次面。第一次我在大连,薄熙来是大连市长,他在进行市容改革,我去参观。后来香港回归邀请知名华人到辽宁访问,我也去了,见到辽宁省长薄熙来。再后来我受邀回中国,薄熙来当了商务部部长,我也跟他见面。然后他到了重庆,我去讲学又跟他见面了两次。总共见面五次,但不存在私人友情。其实,我跟很多国家领导人都见过面,如江(泽民)主席、胡(锦涛)主席、习(近平)主席,还有台湾每一个总统也都见过。但这些都是官式见面,没有私人朋友感情。
在日本认识王立军
王立军呢,外边说的是严重了点。其实,我觉得他是个人才,但(下场)很可惜。第一次见面是二十多年前我到日本参加国际会议,做主题演讲。讲完后看到一个年轻人,他跟很多人那样来找我照相和握手。那时中国派代表团到日本,想参观日本警察研究所却被拒绝,(中国)大使馆也没办法安排;正好日本警察总监兼研究所主任是我朋友,沟通后就让他们参观,但我没去因要飞回美国。其实我根本忘记这件事,也不记得王立军,只记得那个年轻人挺希望做点事、相当好学。后来我到北京、沈阳等地讲学他都坐在台下听讲,可我没注意。一直到他当了重庆(警察)局长,我们见面时他才提起这些事。
那时我到成都讲学,他派人找我,接我到重庆跟他的行政人员讲课。他也邀我参观警察局、鉴定中心、打黑成果;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有远见,希望把工作做好。他也告诉我他带着研究生,在政法大学、公安大学等当教授,研究课题跟我们做的差不多,所以就聘他做(李昌钰法医研究院)荣誉客座教授。这是荣誉职衔,我们在世界各地聘请七八百个,因为这不拿薪水,不用教学,只是偶而做些联系。
李王讨论鉴识科学发展
后来(二零一一年十月份)重庆有个国际会议(第二届国际法庭科学大会),安排王立军跟我一起讨论鉴识科学未来趋向;交流时谈到他要送人到我那边去培训,我答应提供一些奖学金,后来他派副局长带领刑警总队长、鉴定中心主任、法医等到美国我们的研究所上一星期课,回去后筹划进一步合作。当然,我访问重庆时也讨论过一些案件,通常是在晚饭后到他们的指挥中心去了解一些冷案,由他们提问,我给建议。这些案件一般不公开,因为牵涉个人的自由和名誉,须有足够物证才能把对方视为嫌犯公布其身份。
今年(二零一二年)二月,我收到他们刑警总队长李阳的电话,希望我协助调查有人酒后死亡。对于喝酒死亡案件,因假酒含有甲醇导致酒精中毒,那是较容易验出证物是否含有重金毒物;由于担心可能涉及几千瓶酒造成许多无辜者受害,所以我要他们赶快把东西送来。第二天李阳又来电话,我想知道到底死了几个人,他说是在旅馆死了一个人,我说那就不是假酒死人,而他相信是不一般的毒物。由于毒物不是我专长,所以他拜托我找个专家,正好我有好朋友是费城毒物鉴定中心主持人,他答应帮忙。第三天,他们说好派两个领导亲自把样本从重庆送来美国,我们也已跟海关联络,一旦物证抵达就马上送到费城检验。这些后勤工作都已做好,隔天突然来电说不来了,因为有了新进展。
后来我才知道他(王立军)被抓了。突然有很多记者来找我,探问这些物证,如BBC从英国带着摄影队来、《纽约时报》也来了,他们都以为物证在我这里,因为美国有很多重要案件的物证都送到我这边。我是后来才知道这案件涉及一个英国人,并知道他身份。因此,整个过程是有了接触,却不像一些报道说有物证来了我这里,甚至说我已开始化验;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仅仅是谣言。
你怎样看这案件,特别是涉及者又是你熟悉的人。
我通常不牵涉政治,因我一生不太喜欢政治事务、不喜欢做官。我喜欢做第一线工作,如查明案件、教学。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变成政治人物,但我选择放弃。第二点是每个国家有其法律和制度,你要尊重这些,那就很容易相处了。几年前我在华盛顿演讲,谈及美国为何发生情报系统失败、为何援助很多国家却没有一个国家喜欢它?我说最大问题是不能干预别国的制度,必须尊重别人的文化。所以,很多时候我去各地访问都受欢迎,比如以色列欢迎我,阿拉伯也欢迎我。不久前我应邀到阿拉伯国家演讲,多哈(卡塔尔首都)要建一座新的警察训练学院而请我当顾问,因为他们看过我的学院采用三维设备有触摸屏幕等新式东西,很有动态感,让新的鉴识人员容易掌握类似现场情况,帮他们学习破案。以前到以色列访问,你就不能使用同一本护照去阿拉伯国家,好像早期去台湾就很难去大陆;可我可以,因为我不是政治人物,我搞鉴识科学,不管哪个国家,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去协助破案。
你这次准备去马来西亚,当地一些领袖也卷进某些罪案,如蒙古女郎被杀。你怎样看待这些事情?
是的,也有人问过我有关前副首相安华的案件,但这些都是政治性案件。我曾去过泰国处理类似政治人物案件。如果案件只涉及证物,比如什么人的DNA,那我可以协助;假如牵涉政治,那跟我无关。新加坡发生许多情色事件,我觉得历史教训是:人,就是人。为什么亚当夏娃吃了禁果后出了这么多问题?以前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些富豪娶三个妻子都是正常现象,没有人质问,即使美国总统肯尼迪(甘迺迪)、罗斯福、克林顿,他们都可被接受;就像妓女在一些国家合法,一些国家非法。你问我对不对,那要看是什么地方的法律,跟科学证物没有关系。所以,有些东西很难说对与错,那是个人道德水准问题。
一念之差把人毁掉
当然,我很同情他们,因为这是一念之差把他一生志向、家庭都毁了。这一念之差来自人的欲念,比如赌博,可我除外,因我觉得每一分钱都很辛苦赚来,我不想很容易的丢掉,也不想发大财。至于男人与女人的问题,重要是你怎样控制,那就因人而异了。
你说尊重各地法律,中国圣人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你觉得中华文化对你的专业和人生有多大影响?
我小时候背《四书五经》,觉得很难理解,现在长大后就觉得很有学问。最近我重读《孙子兵法》,这个兵法我念了很多遍,每次都有不同举发。中国文化与哲学实在很有道理,问题是怎样运用,因为每个人都不同。
假如有人问我每天接触很多残忍的事,面对很多不幸的事,是否会改变我的生活?我的回答“是”,但却是积极方面。因我看了很多人性黑暗面,也看到很多好东西,人类经常是在一念之差发生这些事。看到这些事会觉得自己的生活虽不是很富有、不是很荣耀,却觉得自己很幸运,而我们都是很幸运的一群。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就应该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