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特约记者沙林/2007年,中国的人文学者在时代的巨变中,在几番文化风雨的洗礼后,显然从沉静走向兴奋。他们在越来越感性、越来越智慧的人文学说和论著的冲击下,都有一种文化复兴的期望和学术超越的冲动。
停下来想想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代,物质的疯狂发展开始见到极限,文化显出跟经济同等的重要性开始登场,人类应该停下来想想该怎么办,想想自身的文化。”
谈及这种著作的诱惑,著名人类学家、中国艺术人类学会会长方李莉说:“今年我想读的书,一本是英国人类学家乔安娜?奥弗林写的《社会文化人类学关键概念》。这本书是刚翻译过来的,由60篇左右的论文组成,每个论文都讲一个概念,最新的人类学概念。还有一本是《什么是人类常识——社会和文化领域中人类学理念实践》,作者是美国人类学家赫支?菲尔德,也是刚刚翻译过来。都是华夏出版社出版。这两本书有一个很大特点,都是用上世纪70年代以后的材料写就。这个意义很大,70年代以前的人类学有一个主流倾向,即马林诺夫斯基的功能主义主导,总是想从逻辑和科学中找到支点。而70年代以后,人类学有了很大变化,进入后工业时代,人文学界对科学的认识有了变化,认为这个世界是多元发展的,以前大家认为真理是惟一的,而这个时候,解释人类学也出来了,认为完全客观的答案是不存在的,它预示着我们过去认为科学和经济的发展才是进步的观点有点过时了,文化,人类对自身的诗性审视越来越重要,人类应该停下来想想应该往哪里走。这个时候,对人类的文化的理解就非常重要了。”
方李莉在这些最新的人类学著作的启迪下,更加知性地从事她所领导的人类艺术学研究中心的工作,同时也努力完成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生前对她的嘱托:完成对西南和西北少数民族文化的田野调查,以期发现中国人类学的新支点。
“我近期读的最重要的书是《政治哲学史》(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我特别兴奋,从中可以看到从古希腊到20世纪西方最重要的政治哲学思想。”
北野,社会学家、《中国文明论》的作者如是表达:“这是列维?施特劳斯写的,回答了两个最简单的问题,一是对人来说什么是幸福生活,二是用什么制度能保证这样的幸福生活实现。施特劳斯认为,人类的核心价值就是理性和美德。而这样的核心价值恰恰是我们全球一体化和和谐社会最需要的。因为这种核心价值是我们与西方对话的一个基础。理性告诉人们如何独立思考,而美德则是人生最大的智慧。我之所以读这本书是因为我在进行社会实践——建设和谐社区时所面临的许多问题,恰恰就是古希腊当年面临的问题,就是,当人有了钱,有了私有财产,有了投票权后到底怎么使用这些权利,以及在私有财产为核心,以共有财产为纽带这样的公民社会当中,如何完成心灵上的从臣民社会向公民社会的转变。”
北野近期看重的第二本书是澳门新纪元国际出版社出版的《家庭美德指南》,作者是美国著名教育家凯付林?霍普夫等。这本书教人如何用一种最简便的方法来找出每一个身上最美好的一面。作者认为人类有52个基本美德,即公正、诚信、秩序、同情、善良、耐心、自律、宽容、团结、慷慨、勇气等。
“我在我的社区组织了一个读书小组,我是发起人,已经坚持了一年多。近期读的就是《家庭美德指南》,每个星期四晚上(9点到12点)学习一个美德。正好一年学完52个美德。参加读书会的有海归学者,有公司老板,有机关干部,甚至还有别的小区的人。大家认为,自发的读书会,读最好的精神著作,是当前比较浮躁的环境中寻找失去的精神家园的好方法,同时也是实践一种真正的精神生活。”
推崇一种知性生活
中国人文知识分子显然对历史、对知性和感性的生活状态有越来越大的兴趣,随着对文化更加丰富的理解,他们对“他者”,对古人,有一种浓郁的窥视欲。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装饰》杂志前主编李砚祖说:“我正看的书有两大类,一类是三联书店出版的《开放的艺术丛书》,其中正在翻阅的有《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作者巫鸿,《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嬗变》,作者白谦慎,《万物——中国艺术中的规模化和模件化生产》作者是德国人雷德侯。这些书的最大特点是用西方视角看中国艺术和历史,前两位作者虽然是中国人,但多年在外,已经养成了西方感觉。过去,我们中国学者可能走得很深,但不具备西方学者某种特异思路,比如后一本书,通过中国的工艺造物的分析,完整揭示了中国艺术。”
李砚祖正看的第二类书是一种文化的闲适,有嘉莹丛书中的《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中华书局),有《人间草木——汪增棋谈草木虫鱼散文四十一篇》(山东画报出版社)等。他说搞理论的人特别需要这种文化闲适的熏陶,这是从外表到心灵的一种美致。
著名学者、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所长刘梦溪刚从埃及考察回来,他展示的书有一种随性而遇的味道:《埃及艺术和历史》。
“很有意思,这是我在埃及买到的中文书,在意大利印刷。这是我第一次去埃及,实际我早就对它心动。埃及文明比中国文明更早闪烁,大约早1500年。此次去埃及最大的感触是:古埃及的文明都保存了下来,而中国同时代的文明物证已经飘散不见。古埃及的三个时期,古王朝、中王朝和新王朝,最晚的也在3600年以前,最早的要到5000年前,三个王朝的文明器物房舍栩栩如生地保存下来,而中国的同时代只是传说,我们只能在传说中搜索……了解埃及文明后可以更好地了解中国文明和历史,这是我读这本书的兴奋点和目的。”
著名文艺评论家贺绍俊07年开年后读的是虚构文本——小说:“我最近读了两本书,一本是格非的《山河入梦》,这是《人面桃花》三部曲中的第二部。表面上看写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爱情故事,但实际爱情故事只是外在架构,内在的东西是对历史的重新清理,写的很有智慧。它从乌托邦的视角入手反映历史,写对人类梦想的拷问,难能可贵的是,它并不嘲笑乌托邦,它认为,人的梦想不可缺少,这样一种精神活动是人类的永恒。这种小说属于被大家称之为纯小说的那种,它不满足于故事,力量用在故事背后的意义和诗性上面。我认为这才是文学最重要的价值。在整个小说往形而下上走的时候,有作家还写这样的小说,很有意义,也很有胆气。
“我看的另一本书是韩少功的散文《山南水北》,虽然是散文,但文体上有许多突破。这是文以载道的典型。韩少功写他回到下乡的地方,建了一所房子,回归田野生活。这是一个作家回过头对乡村观察的散文。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追求思想,路子有点像古代文人失意时的回归田园的文路,但他们的思想走向是不一样的。韩少功回归下乡之地不是找躲避现实的港湾,而是找一个更好的出击角度——这部书有着很强的现实性,看着很随意,思想密度却特别大。这两本书都是作家出版社新出版的。”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对文人知识分子生活和思想的变迁一向感兴趣。或许他认为,这个时代人文的某种沦落,并不表示这个时代没有大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辉煌,谁也不用沮丧。
他正看的是20卷的《吴宓日记》(三联书店),是吴宓从1910年写到上世纪70年代的皇皇巨制。张颐武用了许多形容词,我记得最清的是“非常好看”。
“你可以看到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的状况,其中有大量私生活的资料,情况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比如吴宓作为新文学的对立面,道德上是高调的,但又狂追女生,恋爱史很有趣……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文人的侧面,灵魂历程,感情历程,以及中国文人的交往。”
心灵和好看联系着,没有心灵的书,往往不好看。
张颐武介绍的第二本书是《汉娜?阿伦特》,这本书是法国结构主义大师克里斯蒂娃和政治学大师汉娜.阿伦特的心灵对话,其中描述部分和心灵对话融合在了一起,很有特点。还融有对其他大师的表述。作者讲了汉娜?阿伦特跟海德格尔的交往,前者是后者的学生,他们之间少不了恋爱,也少不了学生汉娜?阿伦特对老师海德格尔的批判。
推崇一种知性生活,这也是我们想要的。张颐武说。
(原载《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