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沈生来稿／大多数网民一眼望穿虚假的“周老虎”闹剧，硬是“顽强”地上演了八个月之久，在奥运开幕之前才草草收场。真说不定是奥运给它来了厄运，因为这场闹剧早已登上了国际舞台，大批前来中国采访奥运的各国记者不会轻易地放弃这个话题，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穷追猛打都将令中国的官方颜面尽失。因此，周老虎躲得过初一（中国的“两会”），躲不过十五（奥运会）。现在不早不晚地现出原形，自是有它的道理。
本来奥运是要向世界展现一个崛起的大国，怎么可以让一只纸老虎挡在门前呢？绝对不行。很明显高层的旨意令陕西官员进退维谷，无计可施，被迫上演一折“舍车保帅”。幕布匆匆落下，周老虎关进了铁笼，几位前台的演员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并不严厉的处罚，似乎这样就可以有所交代了。注意，这是对上面的交差，而不是对国民的交代，民众当然不答应。
其实，何须陕西省公安厅宣布，自打虎照问世，民众、媒体质疑呼声铺天盖地，网民、专家及各种民间机构的科学鉴定早已证实纸老虎是铁案。唯有陕西的官员死不认账，一口咬定是只真虎，并信誓旦旦地用乌纱帽和项上人头担保。这是官员们的“不作为”吗？不！几个月来，他们的表现是很有作为的。
这些官员何以敢如此嘴硬，也自有他们的道理。正如一位网民在评论中指出的“明眼人恐怕一看就明白。在很大程度上讲，虎照事件意味着，在当前的体制下，欺骗和谎言是官场的基本生态，是通向更高职位的有效选择。在一个中央集权和自上而下的体制下，要想受到重用和嘉奖，一个官员便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欺上瞒下，因为权力来自上方指向下方，因为撒谎成本极低且效果极好。即便是露了馅儿，处分也通常不重，说不定还能挪个窝儿继续干甚至升迁一把呢！”这次陕西省对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以及最后对这些涉案官员的处分也可以充分证实这一点。
如果没有省高层的肯首，林业厅怎敢匆匆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决定给与骗子以奖励？如果没有省高层的肯首，林业厅副厅长怎敢带着骗子匆匆赴京，向国家林业局汇报？如果没有省高层的肯首，两会期间陕西代表怎能全体口径一致地面对媒体？如果没有省高层的肯首，虎照的二次鉴定怎能拖延几个月之久，没有下文？如果没有省高层的肯首，一直保持沉默的公安部门也不会介入调查，将“真相”公布于众。更不会仅仅拿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老农民开刀，轻描淡写地处理几个副职官员，搪塞了事。
或许真如那位网民说的那样“露了馅儿，处分也通常不重，说不定还能挪个窝儿继续干甚至升迁一把呢”。且看那位曾以乌纱帽担保，并亲赴镇平县为周骗子撑腰打气的朱副厅长在得知“停职”以后，丝毫没有内疚与沮丧，竟面带喜悦地声称“将要开始快乐的生活”。或许在他的内心里还真有几分得意，怕什么？我为上面扛了黑锅，立了功，得到上面的回报是迟早的事，还愁什么呢？目前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官员那个不懂“权力来自上面”这一为官之道呢？只要大树不倒总有阴凉。
其实，具有这种心态的不只是这位朱副厅长，对省级高官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之所以对其下属如此匆忙的“虎照鉴定”和“新闻发布”行为听之任之，是由于权横了利弊得失，也摸准了更上层的意图。“老虎”是官运亨通的阶梯，一旦过关便是一荣俱荣。这样就可以解释国家林业局的那位贾局长为何只听骗子们的汇报，罔顾公众的质疑，拍板定论。坚持鉴定虎照真伪是越权，而立即派出考察组才是其本分这种可笑的逻辑。
试想，如果陕西省林业厅的汇报声称周老虎是在月亮上拍到的，国家林业局会派人到那里去考察吗？当然不会，因为可信度太低。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贾局长要匆匆派出考察组奔赴镇平县寻虎呢？对此，人们有理由质疑，一个骗术并不高明的农民何以能够连续蒙骗过县、省两级政府官员，直闯北京？为什么“谣言”并没有止于北京的“智者”？我们的各级官员怎么会这样？！
由此不难看出，国家林业局派出考察组这一行动的本身就是对虎照的一种默认，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方式的挺虎。“真相大白”以后，国家林业局一直保持沉默，对这种浪费国家资源、纳税人金钱的行为至今没有给公众一个说法。似乎这一整出闹剧从开始到结局与国家林业局没有一丝干系。不但如此，《人民日报》的评论文章还在称赞国家林业局的作为值得“尊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中国的官场怎么会这样？！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中国的官场历来是由一条条自上而下的、既粗又大的根系组成，其发达程度令人难以想象。想要从根本上撼动它又谈何容易？想当年，朱镕基就任总理之时，信誓旦旦地抬出一百口棺材，声称豁出性命也要闯开这地雷阵，结果又如何？直到他卸任，地雷阵依旧毫毛无损，隐藏于地下，继续发挥它们的威慑作用。
众所周知，纸老虎是在公众，尤其是在广大网民们的共同努力下被戳穿的。可要说拨开浮土，曝光和挖掘这条粗大的根系，在现有体制下，网民们的力量就显得有些苍白了。如今谁不知道周老虎入笼不过是台上的小丑谢幕，幕后的导演和交织在一起的利益链条依旧依附在这条粗大的根系上，在不停地运作。公众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有持无恐地编导着一出出掩盖真相的新戏，却无可奈何。
“难哪，再想发掘真相，难喽！”网民们开始泄气了。为什么呢？正如一位网友在评论中指出的：从根本上讲我们的体制缺乏求得真相的程序。在我们的官场文化中，只讲利害得失，不讲对错是非，早就行成了一种古老的传统。求真者就是不识时务，而不识时务的下场，历史和现实中敢于追问真相的谔谔之士，早已以其悲惨遭遇做了鲜明的注脚。因此，在中国的官场上，权力与利益的勾结愈演愈烈，明目张胆地浇灌着这一条条粗大的根系，使其日渐发达。
华南虎事件：3000万人调查一件事，效果惊人
中国青年报/2008年6月29日，陕西省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华南虎事件”有了结果。陕西省监察厅称，经过再三认真地调查、鉴定，以及虎照拍摄人周正龙的供认，陕西省官方认定虎照为假，推翻了2007年10月12日陕西省林业厅召开新闻发布会所发布的虎照为真的认定。
持续了260余天的“华南虎事件”落下帷幕，负责此次事件的5·9专案组，仅用8天就解决了悬疑已久的案件，给出了全套作案过程和作案动机，还展示了铁证—-纸老虎。严重损害了陕西省形象的“诈骗犯”周正龙在此前一天已被批准逮捕。这一“告破”并非打虎派心中的胜利。
“我看到的是，官方侧重于宣传相关人的处理情况，而对过程一笔带过，留下很多疑问。”华南虎案件里的知名网友小鱼啵啵啵认为，现在给出的“只能是初步结果”，而大家最关心的诚信问题，却一直都没有涉及。
人肉搜索：2小时揭密年画虎详情
专业摄影网站“色影无忌”，因华南虎事件而名声大噪，屡屡因为点击率过高而无法登录。该网站上关于华南虎事件的临时论坛，列举了“打假里程碑”。一些网友把某些被认为具有重要意义的帖子翻出来重温，纷纷感叹不觉已经年。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里程碑中的“终极证据”—-网友小鱼啵啵啵的帖子“人肉引擎搜索结果—-请看四川攀枝花朋友给我发的疑似老虎原图”。
2007年10月13日，网友“yixians”在色影无忌交流论坛上发帖，请教华南虎照片是否经过后期处理。色影论坛号称全球最大中文摄影网，一批PS高手们和业余动物学家们站出来，指出这张照片的破绽，有网友搬出“EXIF数据”、“1/物距＋1/像距＝1/焦距”等专业术语，证明照片造假。
质疑的帖子越聚越多，“平面虎”的呼声越来越高。专业的PS高手甚至用线性代数来计算，闪光灯、拍摄距离、色温、3D立体图等专业术语也频频出现。
“参与的人越多，知情人肯定会自己站出来的。”小鱼啵啵啵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他关注华南虎一个多月，每天泡在网上三四个小时寻找相关信息。在天涯和猫扑网站人肉搜索引擎上都留了问题，看有没有了解其他线索的人跟自己联系。
有个叫攀枝花xydz的网友在小雨啵啵啵的提问后面留言，说有重要的线索，让小鱼啵啵啵把QQ号码留给他。当时，小雨啵啵啵并没想到“能够得到什么年画的原型”。
凌晨一点多，他们联系上。但一直等到五点钟，攀枝花xydz都没跟小鱼啵啵啵说话。“早上八点半一上班，我开了QQ，他忽然在线，给我发了一张年画虎的截图，基本判断，年画虎就是周正龙拍的虎。”
“10时左右，我把第一张虎传到色影无忌网站上。等我想传第二张、第三张的时候，自己都进不去了。”整个帖子点击率很快超过了30万。据南方都市报记者的统计，整个帖子加上转载点击率已经过亿了。“那一天我的手机都被打爆了，qq也爆了。”他说。
甚至没有等到前陕西省林业厅信息宣传中心主任关克质疑，“年画虎”是经过软件处理过的，网友们就通过放大的手段找到了年画的印制商。
一些网友从年画的左下角找到了年画虎的编号“8301”，和一个模糊的“龙”字，于是很多网友试着用“龙年画”、“龙墙画”、“龙贴画”等关键词在百度上搜索，锁定了义乌的威斯特公司。接着，找到了威斯特公司经理骆光临的联系方式，还用百度快照找到了虎的原画，显示的上传时间是2005年。前前后后用了两个小时。
链式病毒式传播：网站积聚效果惊人
“事件给人的感官刺激大，就能产生强大的动力，参与的人也就越多，搜索到结果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猫扑网站技术人员“吾善”说，猫扑是国内第一家创造使用“人肉搜索”的网站，“所有的人都参与了，连知道内情的人也参与了，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隐秘的了。”
他介绍，其实网络上大型的人肉搜索成功案例不多，一旦成功，影响力就特别大。人肉搜索解决了技术搜索解决不了的问题。人肉搜索证明，人的智慧高于技术，技术永远只是辅助。
“你看到的只是一张图片，我看到的是各种元素的组合，”小鱼啵啵啵说，图片上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难以逃过网友们的千万双眼睛。比如说，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一间教室，他就会注意到教室角落里一张有字的纸片，通过把纸片放大，搜索上面可能出现的字眼，就可以知道教室所处的地理位置。
“李昌钰说，十月份，山上应该会有很多苍蝇，苍蝇喜欢粘在老虎的眼睛周围，如果有苍蝇而没有粘在老虎的眼睛上，就可以证明老虎是假的。”小鱼啵啵啵说，虽然很多“挺虎派”说不可能，但是通过放大照片逐个区域扫描，有网友在四十张照片中找到了一两只苍蝇，但并没有盯在老虎的眼睛上。网站力量：“链式、病毒式传播”“事情是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比看美国大片都过瘾。真是太精彩了。”有网友感叹。
网站产生的积聚效果是惊人的。腾讯新闻频道编辑赵国臣说，QQ跳出框里可以有即时新闻，同时在线3000万人。3000万人同时议论一件事，调查一件事，好比“链式的病毒式传播”。
网友的信息源来源多样。如果自己去寻找年画虎，一个记者可能要找上百年。可这么多网友，2小时就凭照片上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印制年画虎的企业。
“传统媒体记者一路去攀枝花找年画，一路去义乌找年画生产商，一路去采访网站色影无忌。只用了不到24小时。”新浪播客的王静说，16日下午发现了小鱼啵啵啵的帖子，17日就用UC视频连接的方式采访了他，以及威斯特经理骆光临。当天下午，网民已经看到了视频。
“挺虎派还没来得及回应，骆光临已经透露了华南虎年画的成本价：两块五。”王静说，这条视频点击率迅速攀升到20万，因为很多网民争睹“打虎英雄”小鱼啵啵啵的真面目。
2007年11月26日早上，网易发布40张周正龙用数码相机拍摄的华南虎照片后，马上引来网民的疯狂点击，到26日晚间8时许，网友跟帖已经接近9000条。
网易曝光的40张照片究竟从何而来，成了最大的谜团。之前传出“偷窃说”，也有媒体称，网易派出前方记者到镇坪采访时，陕西省林业厅副厅长朱巨龙向其提供了照片。
但很快，陕西省林业信息宣传中心主任关克在博客上发帖，声明网易发布的所有照片“绝不是周正龙本人提供”，“当然也不是陕西省林业厅提供。”网易则称：照片的来源也“绝对合法”。
2007年12月2日，网易头条刊出文章《水落石出！六方专家一致认定华南虎照片为假》。“我们终于可以说，华南虎事件水落石出了，照片中的老虎是假老虎。”网易新闻主编林少梅说。
网络呼声：公众理性打破垄断发布
搜索和网络的力量让真相呼之欲出，但直到半年多后，陕西省才让华南虎事件真正“水落石出”。
被人津津乐道的关克、傅德志、周正龙的三头之赌自然不会兑现。活跃的“挺虎派”专家级关键人物、前陕西省林业信息宣传中心主任关克的处理结果表明，由于其开设个人博客、参与争论，是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被行政撤职处分。
而更多网友对周正龙一人承担所有罪名的结果表示不满。
“老周其实是个悲剧人物！”小鱼啵啵啵说：“打虎是为了追求真相，是为了政府公信，是为了社会的诚信，而不是为了让谁进监狱。”
而且，有更多网友心存怀疑。“我认为，有许多地方调查的结果并不能让人信服。”陕西省认为事情全是老周一人完成的，理由包括，一是老周自己供述的，二是认为完全可以一个人完成。但在网友看来，这两个理由并不是充分必要证据。
有人发表质疑称：一个偏僻农村地区的农民，在信息闭塞、电脑使用率极低的情况下，不仅能够想到拍摄华南虎，还懂得照片PS这种复杂的作图技术，并且，照片PS水准极高。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著名打虎派领军人物傅德志也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于兴奋中还要冷静。“周老虎的招供中还有一些疑点……刑事侦破提到周老虎折叠年画虎作案，技术上也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周老虎照片中老虎轮廓边缘是清楚的，不是折叠所能够达到的效果。”
“这些疑问的关键是，陕西警方的调查处理过程并不透明，而且不全面，本来应该是官方的事情，现在全靠网民质疑来寻求答案。对媒体，当地政府之前规定不准上山，现在是不准采访老周，算不算封锁消息？”小鱼啵啵啵表示，多数关心此事的人，都有类似疑问。这样的公共事件，招来那么多怀疑，“我认为陕西方面应该避嫌，异地审讯，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专家、官方的判断不再是公众获得知识的唯一途径。即便是“打虎”专家对于照片的判断，也都会经过网友充分的讨论和质疑。。
“专业知识已经不具有绝对的垄断性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说，网络可以让人们充分地交流，获取知识，凝聚共识，达至真理。
周泽认为，在华南虎事件中真正起着推动作用的可能不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而是大众理性。现在大家对专家的说法也可以进行有效的质疑和批判，人们不是看你是不是专家，而是看你说得有没有道理。
“如果把老周送进监狱就完事了，而百姓关心的疑点问题不了了之，那么华南虎，在全国百姓心里，依旧是一只永远也打不死的老虎。华南虎事件也就没有真正的结果。”小鱼啵啵啵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