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记者捷克佳综合报道）2013年3月25日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这天上午近11时，来自中国的大熊猫大毛与二顺搭乘FedEx专机安全抵达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加拿大总理哈珀与夫人、中国驻加拿大大使章均赛和众多嘉宾在停机坪以极其隆重的礼仪，迎接这一对中国国宝的到来。从这天起，“大毛”和“二顺”将在加拿大开始为期10年的旅居生活，其中前五年居住在多伦多动物园，后五年则移居卡加利动物园，本地专家更希望这对大熊猫旅加期间能够有爱的结晶。
（图为2013年3月25日，中国的大熊猫大毛与二顺抵达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哈珀夫妇，章大使等近距离观赏大毛。摄影：捷克佳）
从1869年大熊猫第一次来到西方国家令欧洲人为之疯狂，到1972年抵达美国掀起的参观热潮……国宝熊猫能够发挥的作用，往往不亚于外交官或政治家。和熊猫相比，再有魅力的外交官都黯然失色。这位穿黑白色礼服的胖大使，才是中国外交界的终极明星。回顾中国大熊猫的留洋史，有的移民定居，有的客死他乡，有的载誉海归，有的外派配种……可谓曲曲折折，命运多舛，一言难以道尽。
大熊猫作为中国特有的一种珍稀动物，因憨态可掬的形象受到全世界的喜爱。据日本史料记载，早在公元685年，武则天就曾送给日本天皇两只熊猫和70张毛皮。这一年是武则天登基之年，因此“天朝”以珍贵礼物赏赐邻邦。但作为中国特有的政治符号活跃在外交领域，却是始于民国时期。1941年，宋美龄向美国赠送一对大熊猫作为最高规格国礼，以示对其救济中国难民的谢意，这是中国现代历史上首次“熊猫外交”。此后，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于1946年向英国政府赠送了一只大熊猫。据不完全统计，1936年-1946年间，从中国运出的活体大熊猫共计有16只，另有至少70具大熊猫标本存放在西方国家的博物馆里。
新中国成立后，大熊猫的流出受到严格控制。1957年，中国将熊猫“平平”作为特殊国礼送往苏联，象征着当时中国与苏联老大哥之间的深厚感情。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的首次“熊猫外交”。两年后，安安又作为配偶送到苏联。由于莫斯科的气候与四川差异较大，饲养员缺乏经验，“平平”只活了三年多就去世了。而对于传统友好关系的邻邦朝鲜，中国则在1965年至1980年间先后赠送五只大熊猫。
（图为1966年，莫斯科动物园，大批游客观赏大熊猫“安安”。Terry_Fincher/Getty）
西方国家在对红色中国实施经济封锁和政治孤立的同时，也通过各种手段获得大熊猫。1958年，奥地利动物商海尼·德默于以三只长颈鹿、两只犀牛以及河马、斑马等，与北京动物园换得的一只雌性大熊猫“姬姬”，它也是世界自然基金会会徽上那只大熊猫的原型。
英国方面随后发现，孤独的“姬姬“需要一个伴侣。在向北京求援遭到拒绝后，伦敦动物园寄希望于借用莫斯科动物园的“安安”。“安安”是当时中国和朝鲜（朝鲜在1965年至1980年间先后获赠五只大熊猫）以外仅有的一只雄性大熊猫。经过长达一年半的高级谈判，分属两个阵营的英国和前苏联终于达成协议，同意两只大熊猫进行联姻。
最著名的“熊猫外交”发生在1972年。时值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周恩来宣布将大熊猫“玲玲”和“兴兴”作为友谊大使赠送给美国。当“玲玲”和“兴兴”乘专机抵达华盛顿国家动物园时，受到8000名美国观众的冒雨迎接。开馆与观众见面第一个月，参观者就多达100余万。
（图为1972年4月20日，华盛顿国家动物园，尼克松的夫人欢迎大熊猫入住新居。AP）
中国与西方关系缓和后，大熊猫被纷纷送往西方，受到各国民众追捧。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兰兰”和“康康”两只大熊猫被赠予日本。据报道，熊猫专机进入日本领空后，就有一个战斗机编队进行护航。1979年，日本开始向中国政府提供政府开发援助，大熊猫“欢欢”和“飞飞”也相继“出使”日本。1973年，西方国家中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法国获赠一对大熊猫“燕燕”和“黎黎”。1974年，中国赠送联邦德国大熊猫“天天”和“宝宝”，之后又送给英国一对大熊猫“佳佳”和“晶晶”。从1957年到1982年的26年间，中国共赠送给9个国家23只大熊猫。
“熊猫外交”大获成功的同时，海外大熊猫生存状态的问题也浮出水面。作为背负国家使命的“礼物”，原本在中国四川地区生活惬意的熊猫，被迫适应各种纬度、各种气候自然环境以及各种食物。大熊猫表面上光鲜，其实生活凄惨。由于物种发展的原因，大熊猫自身繁殖能力极差，且对生活环境要求极高，生活在国外的大熊猫自然死亡的极少，大多死于肠胃系统病变等疾病。赠予日本的“兰兰”和“康康”分别于1979年和1980年死亡，在日本活了不到8年。美国华盛顿国家动物园的“兴兴”因患有睾丸癌、晚期肾脏病等多种疾病，最后于1999年11月28日实施了安乐死。
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熊猫开始被尊为“国宝”。1983年，四川遭遇大面积的竹子开花，尽管现在有很多专家认为竹子开花对熊猫生存的威胁没有那么大，但当时确实引发了全国人民为熊猫募捐的狂潮。由于野外大熊猫生存状况恶化，数量锐减，熊猫的栖息地受到威胁，野外捕捉熊猫越来越难，1982年中国宣布不再向国外赠送大熊猫。但“熊猫外交”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使全世界将这只可爱的小动物视为中国的国家形象，大熊猫在邮票、动画、债券、亚运会吉祥物等多个领域担当代言人的角色。在讲述中国故事的同时，大熊猫的商业价值也开始飙升。
（1999年11月29日，美国华盛顿国家动物园，游客在“兴兴”熊猫馆前悼念。Joyce_NALTCHAYAN/AFP）
然而，1982年的停止赠送并没有阻挡熊猫出国的脚步。1984年美国洛杉矶奥运会结束后，两头在洛杉矶动物园进行巡展的大熊猫被租借给旧金山动物园进行商业巡演，动物园收益颇丰，此举引发众多国外动物园效仿。由此开启了著名的“熊猫租借”方案，即短期内向外国动物园租借大熊猫，由对方支付租金。一时间，大熊猫成了财大气粗的创汇大户，国内相关部门争相出口。1984年到1988年，仅北美地区就有洛杉矶、旧金山、纽约、圣地亚哥、多伦多等十余个地方的动物园从中国租借到了大熊猫，日本、英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德国等国家也从中国租到了熊猫。这些被出租的大熊猫中，不乏从野外捕获或正值繁育年龄的熊猫，而利字当头，当时的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和中国动物园协会作为主持机构，乐此不疲。
面对大熊猫带来的巨额商业利益，国外动物园不顾大熊猫的实际情况，频繁进行巡演。但同时频繁的活动延误了大熊猫的繁殖，有的动物园甚至对大熊猫进行残酷的训练，驱使大熊猫带上铁链和火圈，进行类似黑熊河马一样的杂技表演。“国外动物园争的是地位、知名度和利润，中国则每出租一次的进账都达美元六位数。”著名动物学家乔治·夏勒批评说，“当时的整套出租计划充满了贪婪和玩弄政治。”据他回忆，在当时的美国，不仅动物园想要熊猫，甚至连锁超市和密歇根州博览会之类的商业活动，也都跃跃欲试。不惟中国，甚至连1975年从中国获赠熊猫并成功繁殖了四头熊猫宝宝的墨西哥，也做起了出租熊猫的买卖，提供给美国孟菲斯动物园做短期展出。
（图为1987年7月31日，美国圣地亚哥动物园，一只大熊猫被训练为游客表演杂技。）
在当时中国的相关部门领导眼中，租借大熊猫不仅意味着巨额的外汇收入，还代表着非常令人羡慕的公费出国机会。由于最初熊猫租借是由中国动物园学会组织运作的，拥有大熊猫的动物园赚的盆满钵满，这让对自然保护区和野生动物拥有管理权限的林业部门非常眼红。为了外汇和出国机会，林业部门不惜在野外捕捉野生大熊猫送往国外，这种行为事实上和偷猎并无任何不同。有媒体揭露，这些出租大熊猫所得外汇太多用来建楼、修路和修建其他基础设施，而不是用来帮助那些熊猫栖息地的村庄，以更好地保护野生大熊猫。
与此同时，两个部门的同时插手使管理异常混乱，根本无法统计有多少大熊猫被租借和捕猎。信息方面的不透明又造成在海外的大熊猫出现孤对现象，有时甚至近亲繁殖。这此期间，中国野外大熊猫数量锐减，“商业租借”成为了对捕猎大熊猫和圈养大熊猫的最大推动因素。
漠视熊猫福利的短期租借热潮最终招致了动物保育组织的抵抗。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国外很多环保组织开始注意到商业巡演对大熊猫群体的伤害，他们认为熊猫租借导致大量熊猫为了各方的经济和政治利益不得不承受车马劳顿之苦，这不仅仅增加了圈养熊猫受到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打乱了熊猫正常的生理周期，一些被出租的熊猫因此错过了发情期，丧失了繁殖的机会，对大熊猫的保育造成一定影响。
一些环境保护团体要求中国在租借大熊猫的同时提供证据，证明这些大熊猫不是非法捕猎而来，且租金主要用于大熊猫的保护。《国际濒危野生动植物贸易公约》也于1996年向所有缔约国发出通知，说明“除在极特殊条件下，野外捕获动物的出口不予以批准”。同时借展的经济收入应用于野外大熊猫的保护。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等组织一再呼吁暂停租借熊猫活动，招致中国政府反弹。中国政府称熊猫租借是中国的内政，外国政府和团体无权干涉，并指责世界自然基金会以熊猫为社团标志募集大量资金，仅将其中的十分之一用于大熊猫的保护，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图为1996年5月20日，卧龙自然保护区，一头野生大熊猫被捕获。AP）
在国际环保组织和美国政府的质疑声下，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和中国动物园协会与国际动物保护机构研究磋商，一项兼具经济效益和科研效益的新方案开始实施。中国政府停止了以商业目的租借大熊猫的做法，这一波热潮才告一段落，代之以“大熊猫合作繁殖”的名义。在这个名义下向外国租借熊猫，通常为期10年，接收国向中国支付1000万美元，平均每只熊猫每年的租金是50万美元。按照合作协议，借展熊猫的所有权一直属于中国，倘若发生意外死亡，尸体也归中方。借展熊猫产下幼崽，所有权仍归中国，成年之前必须归国参与繁殖。
成都熊猫基地和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分别于1994年和1996年启动了以科研合作为名的长期熊猫租赁。1994年，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的两只熊猫首次以“科研交流大使”的身份，旅居日本白浜山野生动物园。1996年，当顶着科研名义的“石石”与“白云”到达美国圣地亚哥动物园时，美联社报道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踩三轮和推婴儿车这些杂耍，熊猫真正只是熊猫了。”
（图为外交部解密的大熊猫外交档案。）
此后，日本和歌山、韩国首尔以及美国亚特兰大、华盛顿、孟菲斯等不少动物园也都开始与中国进行长期的合作研究。截至目前，以此形式租借海外的熊猫连同他们在异国繁育的子女，数量已经超过了30只，约占全球现存圈养大熊猫总数的十分之一，分布在美国、日本、西班牙、奥地利、泰国、澳大利亚、新加坡等多个国家，还有新近增加的加拿大。
大熊猫的百万美元年薪，与其说是租金，不如说是对方捐赠。为期十年的合作协议，实际上回避了钱的内容。按照《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熊猫的纯商业租赁是被禁止的。留洋熊猫获得的外汇，由国家林业局负责分配，允诺60％用于野生大熊猫的保护，40％用于人工环境下的大熊猫科研。而捐赠方往往会对这笔经费是否专款专用进行监督。
与此同时，大熊猫也会进行短期的出国活动。2001年，国际奥委会在俄罗斯决定2008年奥运会举办国的时候，大熊猫“奔奔”和“文文”就作为文化使者赴莫斯科为中国“助威”。2007年9月12日，中国国家林业局新闻发言人公开宣布，“中国不再向国外赠送大熊猫，但仍可以与国外开展合作研究”。这一消息立即在国外引起震动，外媒报道说：“中国历史悠久的‘熊猫外交’传统画上了句号。”而富有政治意味的赠送仅限于国内，例如香港、台湾。
（图为2008年12月23日，大熊猫“团团”和“圆圆”被装车运往四川雅安一个繁殖基地，准备送往台湾。Andy_Wong/AP）
虽然有了合作研究的名目，期限也由以往的几个月变为10年，但身处异乡的国宝们依旧面临着他们前辈所面临的一切问题。配对问题也是海外熊猫延续血脉的一个老大难。尽管大熊猫基本都是成双配对出国的，但因为熊猫在择偶问题上非常挑剔，加之人工繁殖技术成功率不高，熊猫数量有限的海外动物园经常束手无策。
无计可施的国外动物园有的邀请中国国内的熊猫前来配对，如“林惠”和“创创”2003年由中国租借给泰国，动物园2007年曾为”林惠”实施人工授精，但未成功。直至2009年才产下一仔。有的是与其他国家的大熊猫配对，2003年3月，旅居日本的17岁雄性大熊猫“陵陵”从日本乘机飞到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的查普特佩克动物园，管理人员希望它能与这里的3只雌性大熊猫配种。德国柏林动物园甚至专程到卧龙大熊猫保护区采集精液。2010年，全球共发生四例借展熊猫的死亡事件，两起系人为原因导致，其中旅居日本的“龙龙”因麻醉采精而死。
大熊猫5岁以前是少年期，5至18岁是成熟的壮年期，18岁以上是老年期。野外生活的大熊猫，如无意外，一般可活到20几岁，不过很少超过30岁；人工饲养的条件下，大熊猫有活到38岁的纪录。
目前，现存的大熊猫约有1595只，且在不断减少。截至2010年，圈养大熊猫的总数达到317只。但据科学家统计，其中有78％的雌性大熊猫不孕，有90％的雄性大熊猫不育。因此，为教唆大熊猫知书达理懂世事，不得不为它们播放“爱情动作片”。
（图为2007年3月26日，泰国清迈动物园，工作人员给大熊猫“创创”播放熊猫交配录像。Wichai_Taprieu/AP）
曾为中国外交作出重要贡献的“熊猫大使”，如今仅有五只它们的后代仍然健在，包括日本一只、墨西哥三只、德国一只，它们已加入“外籍”，所有权属所在国。其他的均已客死他乡。
从最初承担外交使命的国礼，到后来创造外汇的租借生意，再到如今以科技合作为名义的输出。大熊猫，这个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濒危的物种之一，为中国背负着沉重的担子，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留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