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读者网记者捷夫采访报道：2010年新年伊始，温哥华性工作者团体对地方立法当局、政府部门和公众舆论再次展开凌厉攻势，就在大温地区设立“合法红灯区”的话题进行讨论，引发全加拿大和欧美国家的关注。万维读者网记者近几个月来密集采访了一系列圈内人士，将以连续报道的形式就温哥华性工作者的状况和诉求公之于众。
这些“圈内人士”包括大温地区的女性、男性、双性以及变性性工作者，性工作者团体负责人士，色情服务商家经营者，人权团体领袖，温哥华市警察局(VPD)警官等等。在报道开始之前，万维读者网记者声明：应大多数被采访者的要求，本文所涉及的人物姓名除专门注明“真实姓名”之外，均为化名，以兑现记者所做的承诺。
苏珊•戴维斯(Susan Davis 真实姓名)是温哥华最著名的性工作者和性工作者团体领袖，在加拿大全国也很有名气。2008年2月中，大温地区的英文媒体刊登了戴维斯女士的新闻图片，当时她手持公司成立证书，正式宣布全加拿大第一家“性合作社”—-“西海岸性行业专业人士合作社(West Cost Cooperative of Sex Industry Professionals, WCCSIP)”开始营业。
[温哥华著名性工作者团体领袖苏珊•戴维斯(Susan Davis)女士 来源：WCCSIP]
从那时起，记者便密切关注WCCSIP的一举一动，今年上半年终于找到机会对其进行采访。当提出采访戴维斯女士的时候，她抱歉地说她忙得简直不可开交，正在准备一份提交市议会的报告，所以安排我采访另一位女士，WCCSIP执行主任和机构首席发言人开瑞•玻瑟(Kerry Porth 真实姓名)。
WCCSIP的办公地点设在温哥华市中心West Georgia街上的一座办公楼内。玻瑟女士热情地介绍了WCCSIP的背景和宗旨。这个组织的目标是要对温哥华现在的性工作者进行“职业培训”，一旦他们失去性工作后拥有一技之长。为此，组织同时经营“艺术家俱乐部”、“餐饮公司”、“印刷厂”和“咨询公司”。玻瑟女士侃侃而谈，涉及温哥华红灯区的设想以及性工作者的安全和福利等方面。
令我感叹的是玻瑟女士的坦诚，她毫不掩饰地告诉我她从前也是一名性工作者，目光无悔无憾。还引起我注意的是她的职业风范和责任感，她十分遗憾地说，WCCSIP目前的关注范围仅局限于温哥华市中心特别是DTES(即所谓的“温哥华市中心东端”)，无暇顾及大温其它地区的性工作者，特别是无力帮助来自外国的性工作者，如中国的性工作者。
她承认不同价值观和文化差异对WCCSIP业务工作的冲击，但坚持认为自己和自己的组织是在进行一项有意义的事业。从她口中，记者得知在温哥华市中心地带，大约存在700名性工作者。这些人中包括女性、男性、双性以及变性性工作者，由于职业特殊性和警方的压制，精确的统计几乎不可能。
WCCSIP关于在温哥华设立合法红灯区的方案目前已经得到许多著名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响应，在某些加拿大媒体和专业人士的口中，该方案有时也被说成是“阿姆斯特丹模式”。据玻瑟女士介绍，红灯区的建立将对大温地区性工作者的健康、安全以及合法营业带来福音。当然距离那一天的到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们正认认真真地把这个事情当成“事业”在做。
这倒使我想起一次在网上看到某网站转载我本人的新闻评论“合法妓院 是否将遍布温哥华?”—-令我哭笑不得的是，文章居然被放到“桃色新闻”栏目之中。的确，这里存在着一个强烈的反差，即大多数中国人不认为性工作是一种“职业”。
其实，在WCCSIP挂号的几百名性工作者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在被称为“人间天堂”的温哥华，性交易和性交易场所几乎遍布各地，有人说，那是“天堂背后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性交易是温哥华一道不易察觉的风景线，没有合法红灯区的温哥华四处涌动着性交易的暗潮。2010年6月，万维记者终于采访了在大温生活30多年的K先生，就所关心的问题了解到不少情况。
K先生12岁随父母从布加勒斯特移民加拿大，过去为皇家骑警充当线人。他用略带东欧口音的英文说，温哥华性工作者大致分成这么几类，一些在街头兜售色情服务的男女，这在温哥华市中心一带并不罕见。有些人在色情服务的商家工作，以按摩的名义从事或兼顾性交易，其中不乏受过正规训练的按摩、推拿、足疗或水疗专业人士。
十年前，人们开始在自己的住处招揽顾客，多数是在高层住宅楼的某一单位。曾经有人用自己的独立屋做性交易场所，但受到警方监视并最终被捣毁，位于烈志文三街夹威廉姆斯街的一间独立屋就是一例。有很多人为“伴游公司(escort agencies)”所雇佣，而这类公司大多都提供色情服务，只不过性活动场所很少在公司内部，大多都实行电话应召(outcall)。在大温地区，其他类型的交易还包括网络或电话色情服务。在上述各类性服务或准性服务中，有许多服务者由学生或在职白领兼职。
[位于温哥华市中心Davie街附近的一座商业建筑，据说是温市最早有性交易的色情场所之一。 来源：historyofsexwork.com]
用“性工作者(sex worker)”取代“妓女”或“男妓”在加拿大媒体中越发多见，有些人似乎也不再戴有色眼镜去歧视这一特殊的人群。不回避自己的职业，这在加拿大的白人性工作者中更加明显。冬奥前夕，在有关“温哥华合法红灯区”的讨论中，性工作者成了媒体追逐的对象。一位女性性工作者对“温哥华太阳报”说，“我平均每天要接受九家媒体的采访”。不过性交易在温哥华并不是一个新兴市场，它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行业。
据万维记者追踪观察，温市警局近年不遗余力地对K先生所列第一类性工作者、即所谓“街头流萤”展开强力打击。警方不仅是对街头性交易发难，还有一层对性工作者人身安全的担心，震惊全国的罗伯特•皮克顿(Robert Pickton)案是驱使警察手段强硬的动机之一。媒体多次披露警方派出女警员装扮成妓女出没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引诱嫖客上钩，这种做法引起了民众的不满。
根据卑诗性工作者安全联盟(Alliance for the Safety of Prostitutes, AFT)所做的统计，50%出没街头的女性性工作者是来自第三世界的移民、土著居民、非裔或亚裔，多达60-70%是单身母亲。
然而，当局也会对其他几类色情场所进行例行检查，在接到确切情报时甚至会突击搜查。今年5月16日，几名警官在位于温市中心Burrard街909号高级住宅楼中带走了一名持学生签证的17岁中国女学生，据警方接到的线报，这个单位曾提供性服务。10月6日，温市警方发言人霍顿(Lindsey Haughton 真实姓名)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温东一所以伴游服务为营业目的的色情商家ISHQ遭到彻查，现已关闭。在回答包括万维记者在内的媒体提问时，霍顿说此商家的对外服务名目是“交友伴游”与“健康娱乐”，成立于1999年，业主为印裔加拿大人。警方通过监控发现ISHQ本身就是一个性交易场所，因而违反了加拿大刑法第210条。
在温哥华市警察局(VPD)内部，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与性工作者相关的事务和案件，叫做“Vice Unit”，一时想不出确切对应的中文名称。Vice Unit的警官工作范围很广，有时甚至需要到中学去调查或讲演，一位警长表示，“中学生卖淫现象不容忽视，我们必须把教育工作做到学校，阻止他们过早进入性产业”。
既然性工作有危险，为什么还有如此之多的人被卷入呢? 原因十分简单：色情服务在温哥华有市场、有需求。
色情服务在温哥华的确拥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市场，这一点如果不亲临其境简直难以置信。在温哥华成百上千的伴游公司中，性感女郎每小时收费300到500加元并不是个别现象，这不仅已经大大超过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而且还接近甚至超过了医生和律师。
冬奥期间，据说最高的性交易收费曾经突破每小时一万加元，当然这并不代表一般和平时的价格与需求。从大温几家最大伴游公司的网站上可见明码标价的色情服务，有些伴游者的收费在每小时500加元上下，并标出“M/F/C”(即愿意为男性、女性或一对夫妻提供性服务)。在按摩方面，性服务价格偏低，所谓“全套服务(full service)”一般不超过200加元，有些只有100-120加元。据几位按摩店老板透露，现在按摩生意不太好做，除了竞争因素与商业环境，人们用于卖春的财力似乎日见减少，有时按摩小姐只好上网消磨时间。
[大温英文报章上铺天盖地的色情广告。 来源：The Georgia Straight]
万维读者网记者在大温地区先后采访了一些性工作者，他们在不同的色情服务场所就业或兼职。
N是一位加拿大白人青年，来自安大略，曾在大学学经济。他在酒吧工作，此外还受雇于伴游公司。“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我需要钱。我感到温哥华对同性恋更宽容。就色情业而言，Davie街一带的机会不算少。客人很多是游轮上的外国游客，常有各种需求，也不在乎价格。每当游轮即将靠岸，我就会接到伴游公司的通知”。
[位于黑斯汀东街(E.Hastings St.)3660号的ISHQ2010年10月初遭温市警方Vice Unit突击搜查，目前已被关闭，业主面临刑事起诉。 来源：The Vancouver Sun]
A随父母由摩尔多瓦移民加拿大，后又从魁北克搬到温哥华。在公立学院读会计系的同时，她还在按摩院兼职。“父母和哥哥都不知道我在这里。为了这份工作，我专门学习过按摩并有证书。这里钱虽多，但我不想长期做下去，将来还是会去当会计”。
G是一位来自大陆的女孩，持学生签证进入加拿大，边读书边做按摩。“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它也是一份工作。在这里见识过各种人，有的人很有趣。其实并非所有人都是来寻求性刺激的，有的人真要按摩，比如一些中年女性。一次一个加拿大白领男子掏出瓶酒对我说，只想请你陪我说说话，当然我们必须全裸”。
M的情况比较不同，她是双性性工作者，据称她的价格极高，每小时达820加元，顾客中不乏大款。M性格开朗，“我就是本地人，在这一行终于找到了自我价值。人什么样的欲望都会产生，所以就有了各行各业。我不在乎有没有合法红灯区，我的工作很安全，警察从未找过我的麻烦”。
大温变性性工作者在色情业中并不总是受歧视。L在去年完成变性，成为淑女。“其实有不少人就喜欢变性人，所以我的价码一直在涨。再过三年，我因手术欠下的债务就将全部还清。在伴游公司，老板会给我介绍一些西欧客户，我也经常随他们去外地旅行”。
人们通常谈论加拿大性服务(买春、卖淫与经营色情商家)的合法性，都带有某种疑惑，而这种疑惑来自于加拿大刑法典(The Criminal Code of Canada)中相关条款，即对刑法第210、211、212和213条内容的不同理解。根据法律，任何两名成年人在达成共识后所进行的性交易并不犯法，而上述刑法条款的具体规定却又使买春和卖淫不可能合法，更使性业业主处于合法与非法的交界，这就是加拿大人常常自嘲的“关于性产业的第22条军规”。
从法律间隙，人们发现电话应召性工作者(outcall sex workers)更安全，因为其活动不属于上述刑法条款所禁之列。联系伴游公司，根据其网站信息给出时间和地点，与性工作者在酒店进行性交易，这并不算违法；而这也是温市伴游公司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不过人权团体领袖对记者说，难道只有富人的性交易才是合法的吗? 因为普通人显然无法支付伴游女郎的高昂收费。
加拿大关于性服务的合法性正处于关键时刻。2010年10月，安大略一位妓院业主在一场“妓女维权官司”中获胜，安省最高法院裁定加拿大禁止卖淫的法律“违宪”，这一判决有可能会彻底否定加国反娼妓相关法律。
就此，温哥华警方发言人对媒体表示：在立法改变之前仍按原定计划例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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