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8/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63-59)

第59章 战俘营风云

共产党对自愿遣返的愤怒无疑是出自内心的。也许正是由于这一情况,才使共产党在1952年初展开了一次世界性的宣传运动,指控美国进行细菌战。这次连珠炮式的攻击,是苏联常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首先开火的。他攻击美、英集团,重复前些时间北朝鲜指控联合国军用枪弹散发毒气的话。2月末,北京和平壤广播电台同时谴责美国在北朝鲜境内,于1月28日到2月17日期间投掷带菌昆虫。这项指控被世界各地的共产党通讯社拣起来,再大肆渲染,说什么用炮弹发射带菌的苍蝇、蜗牛、老鼠等。美国否认这类指控,但共产党的仇美运动,甚至于在国务卿艾奇逊要求国际红十字会到北朝鲜调查所谓疫情时,还在猛烈地开展。国际红十字会于3月12日向朝鲜与中国政府提出要求,希望给予方便,以便到北朝鲜进行全面科学的调查,但遭到拒绝。同样,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也提出过调查,但中朝对其要求根本不予承认。到5月5日,共产党宣传达到了高峰。他们从1月份打下来的两名美国飞行员那里取得了供词,他们说向北朝鲜投掷了“细菌弹”。

细菌战运动到1952年中期渐渐平息下来。其所以如此,或许是由于到这时共产党人又有了一个宣传话题,即所谓的联合国军对共产党俘虏所犯下的暴行。关于战俘暴行的说法是从2月18日开始的,当时双方正在就自愿遣返战俘问题展开激烈争吵。北京和平壤是否在指挥战俘,其指挥又起了什么作用,至今尚弄不清楚,但当时对联合国军的处境却造成了严重损害。

事件发生在巨济岛上。该岛靠近马山,位于南朝鲜南海岸附近。共产党战俘及新划分开的被拘平民,都被关押在这座岛上众多密集的临时集中营房中。美国部队进入第62号营房,准备去重新甄别已由战俘划分为平民的朝鲜战俘,其目的是为了纠正错误,区别愿接受遣返者。结果该营场5600被关押者中,有1000-1500人用在营场内自制的长矛、小刀、带刺的钢鞭及石块等进攻美国军人。美国人当即开枪。在混战中,一个美国人被打死,38人受伤;朝鲜人有55人被当场打死,22人事后死亡,有140人受伤。

2月23日,板门店共产党代表团提出抗议,称这是“野蛮屠杀我方大量人员的血腥事件”。联合国军代表团拒绝了这一抗议,理由是巨济岛事件是内部事务,它牵涉的是平民,而不是战俘。这样就激怒了共产党,一个世界范围的宣传运动就展开了。范·弗利特将军撤换了原战俘营司令,改由佛朗西斯·T·杜德准将继任。但事件仍在不断发生。远东司令部提出了证据,说在巨济岛及其他地方出现的骚乱和别的问题,是共产党高层领导所策划的,战俘是从带着任务自愿被俘的特务那里获得指示的,这些特务来到战俘营后,还指挥杀害营场中的反共分子。

这时,整个2月份,在华盛顿一直就自愿遣返问题进行辩论,但最后却是由杜鲁门拿主意。对此事,后来杜鲁门在回忆录中是这样写的:“正如我一贯所坚持的,我们决不能放弃站在我们和自由一方的南朝鲜人。所以我现在决不同意违犯战俘意愿,把他们送到共产党统治下的任何解决办法。”杜鲁门后来还发表过一项声明:“我们决不能用送人们去遭受屠杀或奴役作代价来换取停战。”

在关键问题上,谈判有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除修复机场、战俘的自愿遣返之外,共产党又添了一项争论的难题,要求苏联任中立国监督委员会委员,以在停战后保证北、南朝鲜不会增加军事力量。联合国军不接受苏联,因为它不认为苏联是中立的,但对待这件事,联合国军的代表们却不愿公开说出来。

3月13日,巨济岛上的警卫人员和俘虏又发生了第二次严重冲突。情况是,当时有一群和联合国军合作的北朝鲜战俘,在出公差行经一个对联合国军持敌对态度的北朝鲜战俘营时,前面有一个南朝鲜军分队也在经过,其实他们与出差并无关系。营场的战俘突然向合作的北朝鲜战俘及南朝鲜士兵扔石头。在没有人发布命令的情况下,这些南朝鲜士兵转过身来就向营场内开枪,结果当场打死10名战俘,重伤二人,轻伤26人。一名过路的美国军官也被打死。板门店共产党代表当即又把这说成为再一次野蛮屠杀。到了4月28日,乔伊上将 [ 译者注:乔伊当时为中将军衔,可能后来升为上将。 ] 才最后向板门店共产党提出所谓的“一揽子方案”。这个一揽子方案是谈判代表、李奇微、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杜鲁门政府中的官员经过长时间准备的,旨在打破僵局。该方案提出只要共产党同意战俘的“不强迫遣返”,答应中立国监督委员会成员能为双方所接受,联合国便同意接受在北朝鲜境内在恢复与重建机场方面不受限制的主张。在短暂的休会后,共产党首席代表南日将军就说这没有用而加以拒绝。乔伊这时的答复是:这乃是联合国“最后的不可更改的”立场。5月6日,李奇微发表一项声明说,和平的责任落到了共产党领导人的肩上。从此谈判陷入僵局。

就像是在有意配合,巨济岛的麻烦又爆发了。当时正巧是艾森豪威尔辞去军职竞选总统,李奇微要卸任赴欧洲接替艾森豪威尔盟军总司令一职。李奇微远东司令的遗缺由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意大利指挥过第5军的克拉克继任。克拉克于5月7日抵达,计划在5月12日就职。可是他刚刚到达,却传来了巨济岛发生问题的消息。

战俘营司令杜德将军来到76号营场的大门口,去会见诡称说有情况要讨论的战俘。李奇微写到这件事时,说杜德没有采取正当的防卫措施。意思是说杜德的警卫力量不够。战俘们把杜德抓住,拽到了营场内。此后不久,这些战俘竖起了一块告示牌,说如果警卫要用武力抢救杜德,那么他的命就是抵押物。他们捎出话来,要求其他营场派代表前来召开代表大会。这次要求被吓得手足无措的美国守营的军官们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各营场分别向76号营场派来两名代表。

范·弗利特将军指示说,不经他本人批准,要抢救杜德,不得使用武力。这倒不只是怕杜德的生命出问题,而是担心突发战俘大规模越狱逃出的事件,怕武力引发一场激战,造成人员严重伤亡。

范·弗利特同时正式撤销杜德的战俘营司令职务,由第1军参谋长查尔斯·F·柯尔生准将接替。柯尔生当即赶往巨济岛。在柯尔生到达前的5月8日,战俘们提出了一些要求,其中最主要的一项,是同意他们建立一个正式的协会组织。釜山的第2后勤司令鲍尔·F·扬特拒绝接受,要求释放杜德。柯尔生到达后,他通知共产党领导人说,杜德已不再是战俘营司令,但他要被安全释放,否则部队将进入营区以武力营救。战俘们未予理会。

这时李奇微偕同克拉克飞到朝鲜,先与范·弗利特,后又与乔伊上将商讨局面。李奇微授权范·弗利特采取必要行动,争取杜德的释放;同时可根据需要,随意使用武力。范·弗利特出于担心杜德生命安全的考虑,没有立即作出有力反应。他命令第3师的一个坦克连,从北方200英里远的阵地由陆路开来,再由登陆艇运到巨济岛,又命令第2师的38团和第9团的一个营也开来,乘登陆艇到巨济岛。

5月9日上午,柯尔生将军要求释放杜德。6个小时后,他又再次提出此项要求。但战俘们却拒不释放杜德而要求与美方谈判。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就可立即攻击营场,但柯尔生却要等深夜坦克开到后,这就意味着进攻营场要等到5月10日早上。与此同时,柯尔生则授权战俘们举行一次会议。

一件怪事发生了。战俘们自行组织了人民法庭,列举了19项打死、打伤营场同伙的罪状,要杜德逐一答复每一项指控。恰如沃特·G·赫尔姆斯在其所撰的有关朝鲜战争的后两年战争史中所说:“虽然(战俘们)一般能被他说得接受他所作的解释,撤销了各种指控,但处于战俘身份,又被重兵包围着,竟能将战俘营司令劫持使之作为被告,负罪受审,这种场面在当代军事史上可以说是绝无先例的。”

中午刚过,范·弗利特就飞到了巨济岛就局势进行商讨。他本人以及李奇微和克拉克都决定不让记者对这一紧急情况进行采访。范·弗利特通知柯尔生,叫其在5月10日上午10时前结束与战俘的谈判,并对柯尔生说他有权动用他调来的所有武装力量。可这时,囚犯法庭对杜德的审讯却一直拖到了夜里。而杜德通过为他提供的电话,要求柯尔生将期限延长到5月10日中午。但由于范·弗利特的命令言犹在耳,柯尔生对此加以拒绝。当天夜里,第3师的20辆坦克(其中5辆配备了喷火装置)开到了巨济岛,并进入阵地。

第二天一大早,在美国军队按计划进攻76号营场一切准备就绪的情况下,俘虏们又向柯尔生发出了最新的要求。尽管英语很蹩脚,也不太清楚,但俘虏们的这项要求却明显是针对世界听众的,而且成了强有力的宣传文件。俘虏们要求说:

1. 立即停止暴行,停止侮辱、拷讯、强迫写血书的做法,停止威胁、监禁、虐杀、以及毒气、细菌武器的试验。按国际法保障战俘的人权和生命。

2. 立即停止对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非法的所谓自愿遣返。

3. 立即停止对数千名在武力下处于被奴役地位的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强迫性的甄别。

4. 承认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组成的战俘代表团,并予以密切合作。在我们收到贵司令部解决上述各项问题的满意答复后,战俘代表团将把美国杜德准将交给你们。望给予热情、诚恳的答复。

这一引人注目的战俘文件使柯尔生踌躇不决,不敢立即行动。同时,他又从自己的情报部长那里获得一个十分头痛的报告,报告说在其他各营场,一旦柯尔生发起攻击,就马上一齐起来进行大规模越狱暴动。因为对这件事担心害怕,战俘营附近朝鲜村庄的人也都逃光了,荒无人烟。尽管柯尔生手里掌握着一支1.1万人的军队,能够很快平息暴乱,但他还是只得按兵不动,而后与后勤司令扬特将军再就这件事进行磋商。

随后,柯尔生答复了战俘要求。他否认联合国军犯过所指责的罪行,坚持说关于自愿遣返这件事是由板门店谈判决定的;同意战俘成立协会,并称今后“本战俘营再不会对战俘强行甄别,同时也不会再设法搞什么名义上的甄别了”。

战俘们继续在同柯尔生讲价钱,而范·弗利特和李奇微对随时发生的情况却得不到消息。李奇微非常生气。中午前后杜德给柯尔生打电话,谈了战俘们的情况。杜德争辩说,过去确实有过一些事件,当时打死过战俘,但柯尔生的答复却说没有那么回事,一口回绝。杜德的说法只不过是措词不同的问题,但战俘们还是不满意,不释放他,直到问题得到完全澄清。这时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在战俘领袖坐在身旁的情况下,杜德把战俘们和他自己的建议转给了柯尔生,要柯尔生采用战俘可以接受的形式,重写答复文。杜德甚至于答应用俘虏们都认为是命令式的语气叫其改写。柯尔生于是按照俘虏的要求起草了书面答复,同时向扬特将军通报了这个书面答复中的一般内涵。柯尔生的答复全文如下:

1. 关于你方信中的第1项,我承认发生过流血事件,联合国军使许多战俘伤亡。今后按国际法原则给战俘以人道待遇。今后我将尽最大努力防止发生暴力事件和流血事件。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我将负全部责任。

2. 关于第2项,北朝鲜人民军及中国人民志愿军自愿遣返问题正在板门店讨论,我无权左右和平谈判的决定。

3. 关于第3项,强迫甄别问题,只要杜德将军安全获释,就保证不再强迫审查。

4. 关于第4项,同意根据杜德将军和我的批准,组织北朝鲜人民军及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代表团。

由于取得了极大成功,怪不得共产党要求将杜德释放时间推迟到第二天上午,以便表彰他立了功,为他披红戴彩,并把他护送到大门口。但柯尔生却实在等得太着急了。他要求立即释放杜德。5月10日晚9时30分,杜德从76号营场走了出来。但他出来后却立即被送到某处,被隔离开来,不得与外界接触。

因为远东司令部指示不让记者采访巨济岛,新闻界又急切等待发布的新闻,克拉克将军便决定就此事发表一项声明,声明中有战俘要求和柯尔生的答复。记者们还会见了杜德。杜德就他被俘和被释放的情况作了简短说明。

历史学家赫尔姆斯对这次事件的惨痛结局进行了总结。他写道:“柯尔生用杜德的一条命和宣传武器作交易,对共产党来说,这项宣传武器比他们许许多多战俘的命还要有价值得多。”

范·弗利特对柯尔生声明造成的影响似乎看得不重,但是克拉克将军和华盛顿的领导却立即看出了其严重危害性。作为美国的将官,在任何情况下承认虐待、杀害、打伤战俘,并答应设法将来给战俘以人道主义待遇,都是灾难。在东京,克拉克痛斥柯尔生声明,说它是“十足的敲诈”,并说战俘被打死是因为他们暴动。在华盛顿,则在谈论怎样否定柯尔生的声明。杜鲁门决定不采用克拉克说是“敲诈”的话,但他的行动在起同样的作用。他指示参谋长联席会议命令克拉克宣布柯尔生的“答复”“绝对无效”。因为它“牵涉到联合国军官生命遭到威胁,是在压力下产生的”。克拉克应声明,整个声明是一种宣传,其目的是在战俘问题上搅浑水,并说明柯尔生没有资格“答应接受这类罪恶且虚假的指控”。

扬特将军曾建议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来调查这次事件。该委员会认为杜德与柯尔生没有过错。范·弗利特不同意这项调查,建议对杜德和柯尔生进行惩戒。克拉克比范·弗利特又进了一步,他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说道:“我真的无法理解,该调查委员会怎么会从两个明显缺乏判断能力的军官那里,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建议将杜德及柯尔生降为上校。扬特也受到惩戒,因为他事先了解柯尔生那个声明中的有害段落却没有设法删掉。克拉克的建议一层一层地一直报到总统那里。总统批准执行,两人被降了级。

克拉克同时迅速免去了柯尔生的战俘营司令官职务,改由第2师副师长海登·F·波特纳准将接任。克拉克又派去了第187空降团和一个坦克营的部队,使联合国军的数量达到将近1.5万人。以后事实证明,波特纳十分称职,使巨济岛上不听话的战俘恢复了秩序。

板门店谈判中,共产党对杜德事件大做文章。南日将军在5月9日的发言中说:“发生在你方战俘营当中永无休止的血腥事件,清楚地证明了你方所谓的甄别只不过是强迫扣留我方被俘人员的一种手段。”第二天他又谴责联合国军“为了实现长期蓄谋已久的以武力扣留我方被俘人员的目的,系统地采取了一系列野蛮措施”。

杜鲁门当年决定反对强迫遣返,以占领道德高地,共产党则在世界舆论中威胁着要把美国人从道德高地推下来,现在这一问题已难以说得清了。

不管联合国军在世界舆论中会碰上什么难题,巨济岛上潜在的灾难性局面总得设法予以消除。该岛包括最极端分子在内共有8万名俘虏。由于各营场间距太近,整个营场暴动是有可能发生的,并且要想防止令人吃惊的伤亡,也极难办得到。克拉克的计划是把俘虏分散成一个各500人的营场,分别设在巨济岛、朝鲜大陆和距西南海岸80英里的济州岛上。

6月10日开始认真分营场时,反抗又一次集中在有6000人的76号营场。波特纳将军并不去谈判,而是派去了配有催泪瓦斯和震荡手榴弹的部队。这次暴动冲突造成一个美国士兵死亡 [ 译者注:这次冲突和前两次冲突一样,各有1名美国人死亡,且未留姓名。 ] ,14人负伤。共产党有31人被打死,139人负伤。从此后,其他营场被震慑住了,再没有发生反抗事件。在清理营场中,警卫部队收缴了3000把长矛、1000颗汽油弹、4500把刀子、大量带刺的钢鞭、棍棒及其他武器。在整个营场发现有被杀害的16具战俘尸体。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