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02/中国的“巧克力城”——非洲人寻梦广州

广州目前可说是聚集最多非洲人的中国城市,“鬼佬”——这个本来泛指外国人的称呼——在广州几乎成了非洲人独享的代名词。

南方周末报道,在广州小北路和环市路交接的方圆一公里内,举目所望,几乎一半的行人都是高大威猛的非洲人,若不是周围商店的中文招牌,站在这里,有可能误以为自己置身于某个非洲国家。

据中国官方统计,2003年以后,在中非贸易热潮的带动下,赴广州的非洲人每年以30%至40%的速度递增。《广州日报》去年底报道,在广州常住(6个月以上)的外国人数已达5万,其中可统计的非洲人就有2万多,但这个数据不包括数量不详的“隐居”非洲人。

据非官方统计,目前在广州的非洲人估计总数已有20万之众,他们大多来自尼日利亚、几内亚、喀麦隆、利比里亚和马里,其中以尼日利亚居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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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登峰街头,处处可见老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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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以来,随着中非贸易的升温,越来越多的非洲人站到了广州街头。非洲人赴广州寻梦每年以30%以上速度递增。 记者 王轶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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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发廊,不明白非洲的发型,沟通又麻烦,所以全到我的店里来了。”Wiliams颇为得意地说。尽管,这名“发型设计师”常常只是给客人剃个光头而已。 记者 潘晓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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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堂的入口处。宗教与贸易,是非洲人与广州所发生的最紧密的联系。 记者 王轶庶/图

**广州人对非洲人仍存排斥心理

尽管非洲人来到广州已有一段日子,人数还在日趋增加,广州人对他们的身影也习以为常,但记者观察到,一片平静的表面下,一些广州人对非洲人的态度仍存有排斥心理。

例如,许多广州出租车司机就不愿做“巧克力”(指非洲人)的生意,他们表示不喜欢非洲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和锱铢必较的作风,连付车费也要讲价,有的司机更会以“身体太胖,车坐不下”、“听不懂外语”、“根本看不到”为由拒载。中国网上论坛也时不时有人发表一些未经考证的“消息”,例如“非洲人给广州带来艾滋病”等等。

来自尼日利亚、在广州生活了一年多的科特(Cote)相当遗憾地说,友谊似乎只在非洲人之间才真实存在,非洲人很难交到中国朋友:“我们是友善的民族,但中国男人一般除了贸易外,私底下很少跟我们交往。中国女子更不用说,我们稍微友善,她们就误以为我们在调戏她们!跟中国人交往,真的很复杂。”

中山大学社会学教授蔡禾在接受记者访问时说:非洲人来多了,非洲人与广州人中间有了更多的交往,产生一些问题和磨擦不可避免。不过,广州既然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广州人就应该以平等的价值、平常的心态面对他们。”

当然,部分在广州的非洲人确实带来了一些社会问题,广州媒体时不时都会有相关的报道,主要是“三非”——即“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业”——问题,更为严重的是,非洲毒贩入穗走私毒品活动越来越猖獗。

对此,蔡禾说,非洲人来到广州工作、经商,应该遵守中国的所有法律,并办妥所有所需的证件。对一些害群之马的行为,他认为,两个态度其实可以同时存在,广州人既可以接受非洲人,毕竟他们在广州生活已是事实、是必然的发展,也可以对非洲人的犯罪现象有所批评,这也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不要产生歧视的心理——非洲人就是低我(广州人)一等。”

蔡禾建议当局尽快提升对城市的管理,以更科学、更有效的方法来解决非洲人所带来的社会问题。

总体而言,蔡禾认为,有这么多非洲人选择在广州定居,这个现象本身就说明了广州的开放程度,以及大多数广州人对他们的接受态度。他指出,改革开放初期,广州人对外来农民工也有很多意见,说他们的犯罪率比较高,当年也引发了很多讨论,但过了一段时间,广州人还是接受了外省人,这相信也会是广州人和非洲人关系的发展进程。

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待非洲人,他们对广州其实是相当重要的,而他们的到来也是广州步向国际化的一个标志。

在广州,一片以洪桥为中心,半径约10公里的地带,被出租车司机称为“巧克力城”。

每天中午12点以后,“巧克力城”开始活跃。数万名黑人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般,三三两两,拎着几只超大黑色塑料袋,或背个双肩包,挑拣着来自广州周边上千家小工厂,被中国人称为“尾货”的牛仔裤、杂牌电视机、组装手机。

万里之外的非洲,有近50个需求旺盛的国家正张开双臂,一件不余地接受、迅速消化掉这些本国生产不出的日用消费品。

**诱惑:“到中国去吧!”

领到姗姗来迟的签证时,那个一直在骂骂咧咧的伙计,终于安静下来,在护照上狠狠亲了一口。

黑人Clem像一条怎么也抓不着的泥鳅,在飞速穿梭的车马中灵活穿行。最终从附近的人行天桥走过来后,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抱歉,我还没有形成走红绿灯和人行天桥的习惯。”当被提醒“广州治安不好,注意背包”时,他惊奇地瞪圆了眼睛,“你在开玩笑么?这里的治安太好不过了!”

25岁的Clem来自尼日利亚。此前,拉各斯——尼日利亚最繁华的都市——被他视为天堂。到广州后,他觉得他才站在了天堂的入口,中国才是真正的天堂。

他不停向记者介绍,拉各斯的公交车很多没了车门,逢高峰期,一些乘客就挂在车外面;拉各斯的道路基本没有红绿灯,只有在主干道上才会站着两个警察;拉各斯没有那么多小汽车,满大街横冲直撞的全是从中国进口的摩托车……

如果没来中国,Clem会继续经营他的汽车部件批零店,将合作伙伴从中国批回的轮胎、方向盘、座椅,以高于进价几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卖出。每次去接货,他总会碰到许多服装店、皮革店、首饰店或日杂店老板,一同等待着来自中国的包裹。每当看见夹着公文包、西装笔挺的中国人路过,有人就会吹起口哨,“瞧,我们从他们国家买的尽是些便宜的玩意,他们却从尼日利亚运走了值钱的石油!”

大约五年前,中国石油公司与中国商人大规模涌入非洲,这让不少本土人觉得,中国在抢夺他们的资源与饭碗。而从压路机到牙膏,无处不在的“Made in China”,又刺激着他们对中国的向往。周围的朋友几次劝Clem,“到中国去吧!尼日利亚用石油换外汇,中国人买下它来打造天堂!”

在卫星转播的CCTV4上,Clem看到中国的城市摩天大厦耸立、街道宽敞、交通秩序井然,最让他吃惊的是,珠三角的工厂像蚂蚁窝般密集!而他的家乡尼日利亚,除了石油资源,什么都匮乏。制造业极端落后,80%的生活用品依赖进口——而这正是很多非洲国家的缩影。

2007年9月,Clem在欧洲驻尼日利亚领事馆工作的父亲帮助Clem拿到了中国的签证,这让他的朋友艳羡不已。

越来越多的非洲人在中国驻非领事馆前耐心地排起长队,争逐每年限额发放的签证。与Clem同时拿到签证的一个家伙,九个月前就向中介机构预付了中介费和签证费。领到姗姗来迟的签证时,那个一直在骂骂咧咧的伙计,终于安静下来,在护照上狠狠亲了一口。

2007年10月,Clem拖着几大箱行李走出广州白云机场,拦了三四次,终于坐上一辆的士。他递给司机一张写着中文地址的便条,没再言语。

Clem的新窝是广州东圃一个10平方米的单间,这是一个尼日利亚老乡为Clem安排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沙发,洗手间得与其他三名非洲租客共用。他刚推开窗,又关上了。窗户半米开外,紧挨着另一幢楼,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祈祷早晨能看见阳光。

大多非洲人对广州的第一印象,从城中村开始。

**隔膜:“麻烦,真麻烦!”

“我才不在乎你们中国人怎么看我们。我到中国来,只是为了赚钱,然后回家盖房子!”

许多出租车司机不愿做“巧克力”的生意,他们不喜欢这些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和斤斤计较的坏毛病,连付车费也要讲价。有的司机会以“身体太胖,车坐不下”或“听不懂外语”为由拒载;也有人无所谓,“搭谁不是做生意?”

中国官方统计,2003年以来,在广州的非洲人每年以30%-40%的速度递增。据《广州日报》报道,目前人数可能以十万计。他们多来自尼日利亚、几内亚、喀麦隆、利比里亚和马里,其中,非洲人口最多的尼日利亚居首位。

东圃、登峰街、永平街等地的城中村,及丽江花园、天秀大厦、金麓山庄等小区,渐渐成为非洲人聚居的“巧克力城”。而这些非洲人做生意的目的地,集中于迦南、御龙、天秀大厦等几座大型中非贸易城。

贸易城的摊位没有任何审美层次上的装潢,顶多在门口摆放一个黑人塑料模特,样品满当当地挂在墙上和玻璃展柜里。集仓储与销售为一体的御龙大厦,摊主们把牛仔裤像咸菜一样堆在过道上,忙乱时,直接从裤堆上踏过。

这样的卖场却集中了几乎所有的世界顶级品牌——D&G的牛仔裤、Adidas的鞋子、Gucci的高跟鞋、LV的挎包、Chanel的钱夹、Armani的内裤。它们廉价得让人咋舌——一条D&G20元,一套Gucci的高跟鞋加坤包100元……

美联社前驻非洲记者Arnold在非洲呆了近10年,他告诉记者,由于非洲几乎没有工厂,一般人对正版和冒牌没有什么概念:“只要鞋子上印有Adidas就可以了,关键是便宜。”

来自利比里亚的服装商Cote是这几座服装城的熟客。来华淘金的非洲人多数像他这样从事服装贸易,消化了中国大量已过时的库存货。金龙盘大厦一个中国老板调侃:“他们对款式无所谓,只要有弹力,能把女人的大腿包得像个粽子就行。”2004年,中非服装贸易额到达历史高峰,在迦南、天秀等两座老牌贸易城附近,一座座贸易城春笋般冒起。迦南外贸服装城经理江钢龙称,迦南2007年的贸易总额在7000万元以上。

在御龙挑货时,Cote自称这儿有许多中国朋友。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走上前,大手拍向店主的脑袋,或是朝对方的小腿肚踢上一脚,大声地问候,“嘿,朋友,近来还好吗?”他的“朋友”却并不领情,有人拨通手机,故意煲起电话粥;有人则不耐烦地摆摆手,中英文一并用上:“不买东西,就Go,快点Go!”

友谊似乎在非洲人之间才真实存在。碰上一些认识的服装商,Cote与他们相互击掌,指头迅速扭转一圈,打出一记响指,再用家乡话聊上一阵。像Cote这样单独行动的并不多,他们多是两三人结伴,奔走于几座贸易城,从中午挑到傍晚,用黑色塑料袋四四方方地包成棉被状,雇车运走。

在一个摊位上,Cote听说他看中的裤子要20元钱一条,猛地将裤子砸到摊主头上,愤愤地责问,“怎么那么贵?!”然后拂袖而去。惊呆的摊主回过神来后,冲着Cote粗壮的背影,张了张口,又改用粤语啐了一句:精神病。

挑了40分钟,Cote终于打算买下500条女装牛仔裤。他要求店主把每条仔裤的包装袋、商标挂牌和夹纸统统取出来。“客户只在乎价钱便宜。而我,在乎的是运输费用!”他边向记者解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店主处理包装。每每发现有夹纸还未取出,他一个箭步上前抽出来,嚷嚷,“我买你那么多东西,热情点好不好?”店主白了白眼,嘟囔道,“麻烦!”

类似的不快,每天都会在中非贸易城上演,有时甚至会惊动110。迦南贸易城一位姓宋的保安说,真不明白,有的人那么穷,还那么嚣张!

谈及与他们天天打交道的客户,摊主们常常撇撇嘴,黑人的杀价本领,让许多中国商人不胜其烦。有的预订200条裤子,最后只要10条,还要求对方以谈好的价格出售;有的取货时,还顺手在摊面上拿走一条。许多摊主懒得学英语,他们觉得,用计算器讨价还价就能应付黑人了。一位摊主表示,如果能和白人做生意,她一定把英语练好。

Cote号称在中国呆了八年,可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说。“这有什么关系?”他大声告诉记者,他的签证期只有一个月,得像鸟一样,不断在中非之间往返,“我才不在乎你们中国人怎么看我们。我们来到中国,只是为了赚钱,然后回家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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