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06/蒋丰:西藏印象记

作者:蒋丰,《日本新华侨报》总编辑

西藏印象记之一:哈达,在西藏从习俗走向一种经济
西藏印象记之二:西藏街头摊位上“老板”的呼唤声
西藏印象记之三:令人难忘的一位游子的雪域高原情


哈达,在西藏从习俗走向一种经济

——西藏印象记之一

“不敬青稞酒呀,不喝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儿时熟唱的这首歌曲,不仅让我记住了哈达,更对哈达有了一种憧憬。

6月20日下午抵达拉萨机场后,邀请单位负责人站在出入口处,热情地给参访团每一位成员献上了洁白的哈达。霎那间,我为自己恰巧在51岁生日的这一天能够获得一条哈达而欣慰。登上迎接的车辆,我看到司机平措师傅座位的窗前装饰着一条五彩哈达,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五彩哈达。此后的几天,入住宾馆时,会有哈达献上;各地参观时,也会有哈达献上。甚至晚宴过后,离开会场时,还会有哈达献上。

得到第一条哈达后,我把它细致地叠好收存。哈达多了以后,我竟然有了一种不知所措感。后来得知,敬献哈达是藏族民众生活中一种最为普遍的礼节。婚丧节庆、迎来送往、拜会尊长、觐见佛像、送别远行等等,都离不开敬献哈达的习俗。在西藏,哈达可谓无处不在。

果然如此,在匆匆的行程中,我发现西藏各地的寺院里面,哈达如山,几乎每座佛像的脖颈上、双脚前都有哈达。有的时候,是僧俗民众花上一元钱,把“请”来的哈达献给僧侣,有的时候是僧侣把哈达献给僧俗,而有的时候又是“互献哈达”。我在西藏期间,正赶上第十一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布在当地开展佛事活动,报道上称他“为僧俗群众赠哈达以示赐福”。更让我感到有趣的是,6月23日,我在位于日喀则的扎寺意外地见到了阿庆活佛。当时,领我们前往的管家助手要求我们每个人首先要自己买好哈达,然后双手持平把哈达交给阿庆活佛,再由阿庆活佛把哈达戴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这究竟是谁给谁献哈达,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还在街头水管上看到过缠绕的哈达,询问原因,说这是西藏人崇拜大自然,在水管的出口处用哈达表示自己的敬畏心情。我在藏民居户的大门上看见过哈达,据说这是藏民们为了保护全家平安而栓的。我还在街头疾驰汽车的后背箱处看见拴着的哈达,据说这是为交通安全而捆绑的。

在西藏,哈达不仅存在于活着的世间,也伸向死亡的世界;不仅飘逸在世俗的空间,还悄然涌向极乐的世界。

我突发奇想,对哈达拥有如此需求量的地区,一定能够形成“哈达经济”,或者说,一定是这个地区的“经济增长点”。可是,当我追寻“哈达经济”发展途径的时候,才知道许多哈达是在四川成都周边地区生产的。有调查表明:“目前在成都周边地区生产民族用品的企业有60多家,每年能够生产哈达925万条,氆氇620万条,藏香100万箱。经销到西藏以及蒙古、印度、尼泊尔、不丹等地”。

一个民族文化的经济利益,一个民族文化的资本转化,没有让这个民族本身以及这个民族地区获得更大的收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好在,这种状况正在转变。我看到了这样的资讯:西藏日喀则塑料编织厂是山东省援藏上马项目之一,但由于种种原因陷入了困境。不过,山东省第四批援藏干部改变路数重新招商,把温州老板吸引过来,注入资金,更新设备,引进哈达生产项目,吸纳了80多个藏民就业,结果是填补了西藏哈达生产的空白,年产哈达1500万条。

也许,西藏的“哈达经济”已经从此起步了。(写于2010年6月28日)■

西藏街头摊位上“老板”的呼唤声

——西藏印象记之二

到西藏之前,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内地一家生产半导体收音机的工厂,每生产一台的成本是50元人民币。他们接到了援藏任务,在西藏也要建立一个生产半导体的工厂。结果,在那里生产的半导体收音机,每一台的成本为200元人民币。他们不仅负责建厂,还负责用每台250元人民币的价格把在西藏生产的半导体收音机收购回来。具体在哪里销售,就不清楚了。

我没有办法确认这个“故事”的真假虚实,但我听说过中国各地对西藏的援助。在西藏期间,我从《西藏日报》上看到,中共福建省委正在举办援藏工作会议,省委书记孙春兰提出要“集全省之智,举全省之力”援助西藏。这种事情,在海外搞“藏独”的人,当然会视而不见的。

关于西藏的经济,我拿到了一些材料,也得到了一些官方提供的数字。但是,我更愿意亲眼去看看。

到拉萨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参观了西藏藏缘青稞酒业有限公司和西藏天威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前者是一家集青稞研究、开发、深加工为一体的综合型企业,年转化青稞7000吨以上,其藏缘牌低度罐装啤青稞啤酒已经出现在上海世博会上。后者则是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天威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在西藏注册2000万元人民币控股的企业,是一家以研究、开发、示范、推广太阳能光电及光热产品为主营方向的高新技术产业化公司。这些公司的“经济力”,不用更多的介绍。

让我感受更深的是西藏人的“经济欲望”。在我们下榻的拉萨宾馆大门外的右侧,我数了一下,大约有16个销售西藏各种土特产的地摊。你一走上去,他们就会纷纷地主动用带着藏语腔调的汉语一口一个地叫着“老板”,询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便宜的价格”;当我买了一串手珠后,坏了,就有藏人过来悄悄告诉我说:“我的这个手珠上面有佛像,比她的好,也比她的便宜。你再买一串吧。”还有的藏人摊主带着情绪说:“你买她们的东西,就是因为那里的姐姐长得漂亮,你看我们娘俩都老了吧……”结果,我只好又买了两串。接着,又有藏人女摊主走过来拽住我说:“你在我这里也买一串吧,今天我还没有开张呢,你帮助帮助我。”等我又买了一串后,好几家摊主都拥了上来,都说自己“今天还没开张呢”。

这种现象不仅仅出现在拉萨。在去日喀则的途中,我们在“红河谷”稍事休息。打开车门,只见一位又一位年轻的男女藏民拉着一头又一头藏獒涌了过来,开口就是“照相,照相,照一次相,10块钱”。后面呢,还有人拉着牦牛过来了,骑上去照一次相,是20元人民币。结果,都是半价,就可以达到“目的”。

我还注意到,在萨拉——也就是前藏地区,寺院里面一般都不允许拍照。而在日喀则——也就是后藏地区,寺院里面大都贴着纸条:“拍照,10元”。有的还分为“主殿拍照,20元;副殿拍照,10元”。有的分为“照相,20元;摄像,70元”。在我看来,后藏地区的藏民也许比前藏地区的藏民更有经济头脑。

到拉萨的当天晚上,我叫了一项三轮车,要到市区里面转一转。小伙子上来开价,一个小时50元,看着我皱眉头,他立刻说:“我这是市场价,你可以还价啊。要不,我们,折中一下,40元。”路上,我们聊了起来,得知小伙子是从甘肃省的维族地区“南漂”至此,靠蹬三轮车挣钱,梦想是在拉萨开一家小店,把妈妈也从农村接出来。下车时,我给了他50元。

经济,需要创造力。仅仅依靠“输血”,很难产生这种“创造力”。如何能够锻造出来一种“造血”功能,让西藏民众从内心里产生一种创造经济的强烈欲望,我想,西藏经济就会有根本性的发展。许多人认为是一个难题,我却从这一摊又一摊藏民的摊位上,不仅看到了可能与希望,更看到了这种“旅游经济”的“爆发点”。(写于2010年7月3日)■

令人难忘的一位游子的雪域高原情

——西藏印象记之三

终于可以写了,看见中国新闻社7月5日刊发的“中国驻菲大使刘建超吊唁菲律宾《商报》副总裁胡文炳”的消息,压抑在我内心的追思之情又一次喷涌出来。

说实话,我与胡文炳先生是初次相逢。6月20日清晨,当我们在北京准备出发的时候,我在饭店大厅见到了65岁的菲律宾《商报》副总裁胡文炳先生。我们交换了名片,因为都是做华文媒体工作的,自然有一种格外的亲切;因为他是老侨领,我对他自然更有一份敬重。

胡文炳先生在衬衫外面还穿着一件薄毛衣,走路有些踉跄。我问道:“您的身体好吗?到西藏没有问题吗?”胡总笑着说:“没有问题,我就是想去一次西藏啊!”当时,我并没有理解这番话语中更深的意思。我们随便聊了几句,我还记得胡总说自己是福建晋江人,家乡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但还是想去家乡多看看。

谁料,到了拉萨的夜晚,就听说胡总因为咳嗽被送进了西藏军区总医院。随团的董医生,在西藏曾经给17位副部长级干部作过保健医生,是一位非常敬业的医生。开始,胡总认为自己只是咳嗽,没有必要去医院。但是,董医生坚持立即送胡总去医院。我们听说,到了西藏军区总医院后,医院院长李将军亲自来诊治,并且作出“明天就要下山”的决定。

6月21日,胡总没有能够和大家一起行动。我们听说他在离开拉萨前往成都之前,执意要到布达拉宫前面照几张相。这个时候,我们都开始感受到了这位老华人的拳拳赤子心、殷殷雪域高原情了。

6月23日中午,当我们驱车到达江孜饭店时,大家刚下车,只见团长、中国新闻社副总编辑夏春平对着手机大声说:“我马上就会赶过去!”这时,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才听夏总轻声地说:“胡文炳老先生去世了。我要马上赶到成都去。”

从江孜到拉萨贡嘎机场并不方便,需要开车几个小时。夏春平与随团的中新社香港分社市场部经理李远毅驱车前往。那天中午,全团几乎都没有吃好饭。我还记得那天下午参观护国寺,在香烟缭绕、灯火燃烧的大殿里面,来自海外10个国家的华文媒体总编辑排列成一排,集体合掌祈福,有的人泪水涟涟,有的人感叹人生无常,都祝愿胡文炳老先生一路走好。

到达日喀则后,我们全团给中新社和胡总家属发了慰问电,有的人捐献了奠仪,有的人写下了感言。大家都深深地怀念这位老报人、老侨领。

67岁的印尼《国际日报》报业集团董事兼社长李振亮告诉我:“我与胡文炳是好朋友,他来印尼的时候,我接待过他;我去菲律宾的时候,他也接待过我。我们俩个人都是福建人,我的老家在莆田,他的老家在晋江。胡文炳所在的《商报》,就是福建晋江人创办的,在菲律宾是第一大华文媒体。他曾经对我说过,人老了,就是总想回国,总想到祖国的各地去看看。”

还有这样一个细节令人感怀。胡文炳先生在中新社工作人员配同下到达成都后,在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要求胡文炳先生在医院做保守治疗,等待6月27日返回菲律宾。但是,胡文炳先生表示,既然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就不住院了。我住在医院,是花国家的钱;我去住宾馆,那是花我自己的钱。

就这样,天有不测风云。6月23日,胡文炳先生因为突发性心肌梗死在成都过世了。

从中国新闻社的报道中,我得知胡文炳先生的遗体已经6月29日空运回马尼拉了,并于7月5日出殡安葬在圣十字纪念墓园。

作为一位华文媒体的同仁,作为一位新华侨,作为“行走中国•海外华文媒体西藏行”代表团成员,我向胡文炳先生表示深切地哀悼。(写于2010年7月5日)■